浑身湿透的江斩站在不远处，他和他那些同样狼狈的羽林卫，像是一群从泥潭里爬出来的雕塑。江斩没有看他们，只是死死盯着龙芝消失的方向，那张冷峻的脸上，除了刻骨的仇恨，更多了一种计划被彻底打乱的阴沉。他最终没有追上去，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沼泽中央、眼神涣散的敖萱，那眼神复杂难明，既有对那份神迹般力量的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一言不发，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十几人便悄无声息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另一个方向撤离。
威胁解除，昌东和叶流西才把全部注意力放回到敖萱身上。
“走，先离开这片鬼地方。”叶流西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抓住敖萱的手腕，触手处一片冰凉，毫无温度。
这一次，敖萱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在微微发抖。她被叶流西半拖半拽地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片由她亲手制造的黑色泽国。
他们找到了一处相对干燥的沙地边缘，坐下休息。
“你到底怎么了？”叶流西递过去一个水囊，语气算不上温柔，但眼神里的担忧却做不了假。
敖萱没有接，只是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一双眼睛警惕地在叶流西和昌东之间来回扫视。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无数血腥、破碎的画面像是失控的电影胶片，疯狂地在眼前闪现。
她“看”到叶流西在某个夜晚，趁她熟睡时，举起了那把锋利的短刀，对着自己的脖子比划；她“看”到昌东在食物里下了毒，正笑着递给她；她甚至“看”到在一个悬崖边，他们两人合力将自己推下了万丈深渊……
这些画面如此真实，画面里他们的表情、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与之相伴的背叛感和濒死感，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着她的理智。
她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叶流西虽然嘴巴毒，但每次都会把最好吃的分给她。昌东虽然总是念叨她，却会在每一次危险时都挡在前面。
可是……为什么这些记忆会如此清晰？为什么那种被背叛的痛苦会如此撕心裂肺？
“萱萱，你的脸色很难看。”昌东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担忧地皱着眉，朝她伸出手，想探一探她额头的温度，“是不是刚才用力过度，伤到根本了？”
就是这个动作。
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充满关切的动作，在敖萱混乱的感知中，瞬间与脑海里那副“昌东下毒”的画面重合了。
那只伸过来的手，仿佛正端着一碗冒着黑气的毒药。
“不——！”
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愤怒与绝望，瞬间压倒了她全部的理智。她的身体比思想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嗤！”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
一根由泥水瞬间凝聚而成、尖端锋利如冰锥的水刺，毫无征兆地从敖萱身前的地面射出，直取昌东的咽喉！
这一下攻击又快又急，充满了毫不留情的杀意。
“小心！”
叶流西瞳孔一缩，反应快到了极致。她一把推在昌东的肩膀上，将他整个人推得向后倒去。那根致命的水刺几乎是擦着昌东的脖颈飞过，带起一缕血丝，最终“咄”的一声，深深地钉进了后方的沙地里，留下一个不断渗出黑水的小孔。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昌东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脖子上火辣辣的伤口，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叶流西保持着推人的姿势，身体僵硬，她死死地盯着敖萱，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与愤怒。
而始作俑者敖萱，在水刺射出的那一刻，也猛地清醒过来。
她看着倒地的昌东，看着他脖子上那道鲜红的血痕，再看看自己身前那滩因为凝聚水刺而留下的湿痕，整个人都懵了。
“不……不是的……”她慌乱地摆着手，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她想解释，但脑海中那些血腥的画面又一次翻涌上来，与眼前两人惊惧的表情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理智与疯狂的撕扯，让她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她捂住自己的头，身体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被人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小兽。
“别过来！”
看着叶流西和昌东想要靠近的身影，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别过来！我……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根被恐惧浸透的冰锥，刺破了三人之间最后一点温情脉脉的假象。沙地上的空气凝滞了，只剩下敖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昌东脖颈上那道血痕渗出的、缓慢滴落的细微声响。
叶流西的身体还保持着推开昌东的姿势，肌肉绷得像一块被风干的硬皮。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惊骇，迅速沉淀为一种极度危险的冰冷。她死死盯着那个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的女孩，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杀了她？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自己掐灭。但那股被背叛的怒火，混杂着对眼前这诡异状况的无力感，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昌东从地上撑坐起来，他没有去看叶流西，也没有去碰自己脖子上火辣辣的伤口。他的目光越过叶流西的肩膀，一动不动地落在敖萱那张被泪水和惊恐占据的小脸上。他看到了她的迷茫，她的痛苦，以及那份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对自身行为的恐惧。
那不是杀意，那是失控。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伤口传来的刺痛，缓缓地、不带任何一丝威胁地站了起来。
“昌东，你疯了？！”叶流西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低喝一声，横身拦在他面前，“她现在六亲不认！”
“她认得。”昌东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平静，他伸出手，轻轻将挡在身前的叶流西拨开，那动作不容拒绝。他向前走了一步，脚下的沙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