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核心箭塔的物资点,是刘家堡最后的补给枢纽。原本整齐堆放的箭矢、石块、火药包早已所剩无几,此刻只剩下最后两堆箭矢和半车磨盘大的石块,堆在一间残破的库房外。刘远拖着伤腿,左臂用粗布紧紧缠着,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暗红的血迹顺着胳膊往下淌,滴在布满尘土的地面上。他的脚步踉跄,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腿上的伤口,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却依旧咬着牙,指挥着二十余名百姓搬运物资。
“快!把箭矢分装进麻袋,扛到核心箭塔去!石块用木车推,注意脚下的壕沟!”刘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些百姓有老有少,大多是之前躲在地下室的流民和家仆,他们没有受过正规训练,脸上满是恐惧,却在刘远的指挥下,咬牙搬运着沉重的物资,箭袋压得年轻人直不起腰,石块磨破了老人的手掌,却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
刘远扶着库房的门框,喘着粗气。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连日的伤痛和疲惫早已让他透支,可他不能倒下。赵忠战死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知道,刘家堡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核心箭塔是最后的防线,这些物资就是守军的救命稻草,必须尽快送过去。
“刘老爷,您歇会儿吧,这里有我们呢!”一名老管家模样的家仆跑过来,想要扶他坐下。这名家仆跟着刘远几十年,从刘家堡还是一片田地时就不离不弃,此刻脸上满是担忧。
刘远摆了摆手,推开他的手,眼神坚定:“歇不得!多送过去一批物资,城头的弟兄就能多杀几个鞑子,就能多守一刻!”他捡起地上一根木棍,当作拐杖,勉强站直身体,再次喊道:“都快点!动作再快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伴随着清军的嘶吼声:“杀!前面有汉人!一个不留!”
刘远心里一沉,抬头望去——只见十余名清军士兵从巷口冲了出来,个个手持长刀,甲胄上沾着鲜血,眼神凶狠。这是一支突破了外围防线的清军小分队,显然是误打误撞摸到了物资点。
百姓们见状,瞬间陷入恐慌,有的扔下手中的箭袋,有的想要逃跑,场面一片混乱。“别跑!”刘远嘶吼着,声音陡然提高,“跑得了吗?巷子里到处是鞑子,跑出去也是死!”
他的吼声暂时稳住了百姓,却挡不住越来越近的清军。士兵们已经冲到近前,长刀挥舞,朝着一名年轻百姓砍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远猛地扑了过去,用手中的木棍挡住了长刀。“咔嚓”一声,木棍被砍断,刘远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连连后退,伤腿一软,险些摔倒。
“刘老爷!”家仆们惊呼着想要上前,却被刘远喝住。他目光扫过地上,看到一把染血的腰刀——那是之前战死守军的武器,刀身还在滴血。刘远弯腰,忍着剧痛,捡起腰刀,紧紧握在手里。刀身冰冷,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力量。
他拖着伤腿,一步步走到百姓面前,高举着腰刀,嘶吼着,声音穿透了清军的呐喊,也穿透了百姓的恐惧:“俺是刘远!刘家堡的老堡主!刘家没有怕死鬼!今日,要么杀了鞑子,要么跟俺一起战死在这里!谁跟俺拼了?!”
这声嘶吼,带着一个老人最后的倔强,带着一个士绅守护家园的决绝。老管家第一个响应:“老爷,俺跟你拼了!”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扁担,紧紧攥在手里,眼神变得坚定。紧接着,几名年轻的家仆、两名青壮流民也纷纷捡起武器——有的是锄头,有的是石块,有的是断裂的箭杆,站到了刘远身边。
“好!”刘远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血沫,“跟他们拼了!让鞑子知道,咱们汉人,就算是百姓,也不好欺!”
他率先冲了出去,手中的腰刀带着呼啸声,朝着最前面的清军砍去。那名清军没想到一个重伤的老头竟敢主动冲锋,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挥刀格挡。刘远的动作虽然迟缓,却异常迅猛,他避开清军的长刀,腰刀顺着对方的胳膊劈下,“噗嗤”一声,砍中了对方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清军的长刀掉落在地。
“杀!”刘远嘶吼着,想要补上一刀,却被另一名清军从侧面偷袭,长刀砍中了他的后背。剧痛传来,刘远闷哼一声,却没有倒下,反而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将腰刀刺入了对方的胸膛。
百姓们也跟着冲了上去,扁担、锄头、石块齐上阵,朝着清军砸去。虽然他们没有战斗经验,却个个悍不畏死。一名年轻流民抱着一名清军的腿,死死不放,让老管家趁机用扁担砸断了对方的胳膊;另一名家仆被清军长刀砍中肩膀,却依旧死死抱住对方的腰,将其扑倒在地,两人扭打在一起。
这场战斗,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最原始、最惨烈的拼杀。刘远身被数创,后背的伤口血流不止,腿上的伤也越来越重,脚步越来越踉跄,却依旧挥舞着腰刀,斩杀着每一个靠近的清军。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呐喊声、惨叫声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
一名清军看出了刘远是领头的,悄悄绕到他身后,长矛猛地刺出,刺穿了他的右肋。刘远的身体猛地一僵,腰刀掉落在地。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名清军,眼中满是怒火和不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想要抓住对方的衣领,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老爷!”老管家嘶吼着,冲过来想要保护刘远,却被清军一刀砍中喉咙,倒在地上,临死前还死死盯着刘远的方向。
刘远的身体缓缓倒下,重重摔在物资堆旁,压碎了几支箭矢。他的眼睛还睁着,死死盯着巷口的方向,仿佛还在看着那些冲过来的清军,看着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刘家堡。鲜血从他的伤口流出,浸染了身下的土地,也浸染了那些未送出的箭矢和石块。
那支清军小分队最终被后续赶来的预备队斩杀殆尽,可刘远,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残破的库房窗户,洒在刘远的尸体上,给他镀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破碎的箭杆,那是他守护家园的最后见证。
刘远的战死,是旧时代士绅守护家园传统的悲壮终结。他曾是固执的地主,守着自己的田地家业;却在乱世中,放下了对个人得失的执念,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守土卫道”的责任。他的死,让刘家堡失去了最后一根精神支柱,也让这场防御战,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物资点的箭矢和石块最终被预备队送到了核心箭塔,可运送物资的百姓,却永远失去了他们的带头人。刘远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丰碑,见证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也见证着一场注定悲壮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