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风扑面，带着山岩与腐叶的腥气，将苏清浅的头发吹得倒卷。那蒲扇般的熊掌在她瞳孔中急速放大，掌下虬结的肌肉与铁灰色的硬毛清晰可见，掌缘锋利的指甲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死亡的阴影并非缓缓笼罩，而是如山崩般当头砸下。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苏清浅甚至能看清熊掌上沾染的、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她的身体被那股庞然的威势压得动弹不得，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岩壁，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块冰，在她因恐惧而沸腾的血液中凝结。
就在这绝望的刹那，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寒意，从她的左肩猛地爆发。
不是之前那种源自血脉的、无声的威压，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凝实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寒。
一直安静盘踞在木碟里的烛龙，此刻小小的身体竟微微悬浮起来。它那只黑曜石般的独眼，不再有任何凝重或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它渺小身躯全然不符的、古老而漠然的威严。仿佛沉睡的君王，被蝼蚁的喧嚣惊扰，睁开了俯瞰众生的眼。
它张开了那樱桃小口。
没有嘶鸣，没有咆哮。
一缕极细、极淡的白色气流，从它口中无声地喷吐而出。
那气流看上去毫无威力，甚至不如冬日里一口寻常的哈气。它飘飘忽忽，迎上了那只足以开碑裂石的巨掌。
两者相触的瞬间，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声响。
诡异的寂静中，熊掌下落的狂猛势头，骤然一滞。
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白霜，以那缕白色气流为中心，沿着熊掌上坚硬的铁灰色皮毛，疯狂蔓延开来。空气中的水汽被瞬间抽干、凝结，“咔嚓、咔嚓”的细微脆响连成一片，像是无数冰晶在同时绽放。
仅仅一息之间，那只巨大的熊掌，连同它的小半截前肢，便被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坚冰彻底封死。
冰层折射着山谷里晦暗的光线，显出一种森然而瑰丽的质感。
“轰——”
被冻住的熊掌，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却因关节被彻底冻结，直挺挺地、重重砸在苏清浅身前不到半尺的地面上。大地剧烈一震，无数碎石被震得跳起，冰屑四溅，其中一片划过苏清浅的脸颊，带来一阵针刺般的冰冷。
她还活着。
苏清浅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座巨大的“冰雕手臂”。心脏在停跳了数秒后，开始疯狂地、擂鼓般地搏动起来，将滚烫的血液重新泵向冰冷的四肢。
“吼——！！！”
迟来的、夹杂着痛苦与暴怒的咆哮，终于从铁甲熊的喉咙里炸开。它显然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自己的右前肢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与麻木，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它疯狂地甩动着脑袋，试图挣脱那层诡异的坚冰。每一次发力，它那小山般的身躯都随之剧烈晃动，冻住前肢的冰层上，立刻迸裂出蛛网般的裂纹，“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苏清浅被这声咆哮震得回过神来。她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自己的左肩。
烛龙已经落回了木碟里，小小的蛇身蜷缩成一团，轻轻地颤抖着。它身上原本就破碎的鳞片，此刻的光泽愈发黯淡，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灰。那只刚刚还充满了威严的独眼，此刻也半闭着，透出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与虚弱。
苏清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
她知道，烛龙刚才那一击，绝对是透支了本源的力量。
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是她的崽子用生命换来的！
不能浪费！一秒钟都不能！
一股从未有过的狠戾与决绝，从苏清浅的眼底深处涌了上来。她不再害怕，不再颤抖。那只紧握着雷纹石的手，稳得像一块磐石。
她想起了在矿洞里，那只同样皮糙肉厚的石甲蝎，是如何被这块不起眼的石头一击毙命的。
弱点，是眼睛！
“小玖！”
苏清浅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右肩上，被她死死按住的小玖早已急得快要发疯。它听懂了苏清浅语气中的决然，不再盲目挣扎，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焦急与询问。
“去！骚扰它的头！别让它专心破冰！”
“啾！”
一声短促而响亮的鸣叫，是小玖的回应。金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瞬间脱离苏清清浅的肩膀，直冲天际。它没有再傻乎乎地喷火，而是在铁甲熊巨大的头颅周围，开始了高速的、毫无规律的盘旋与俯冲。
它时而从铁甲熊的左耳边掠过，时而又从它的右眼前闪现，翅膀扇起的劲风，带着太阳真火的灼热气息，不断地骚扰着铁甲熊的视觉与听觉。
“吼！吼！”
铁甲熊被这只烦人的“小飞虫”彻底激怒了。它一边疯狂地用另一只完好的前掌去拍打冰层，发出“砰砰”的闷响，一边徒劳地挥舞着脑袋，试图咬住那道金色的残影。
它的注意力，被成功分散了！
就是现在！
苏清浅猫着腰，像一只最灵敏的狸猫，从岩壁的阴影中闪身而出。她没有后退，反而朝着铁甲熊的方向，侧向抢出了几步，拉开了一个更有利于投掷的角度。
山谷里的风，吹动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她的世界里，铁甲熊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冰层不断开裂的“嘎吱”声、小玖盘旋飞舞的“啾啾”声，在这一刻都仿佛潮水般退去。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颗因愤怒而充血、在疯狂晃动的头颅上，那只黄褐色的、如同铜铃般的眼睛。
目标太小，而且还在不停地移动。
她只有一次机会。
雷纹石一旦扔出，无论中或不中，都会耗尽其中蕴含的最后一丝雷霆之力。而烛龙，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第二次攻击了。
失败的后果，就是她和她的两个崽子，被这头暴怒的巨熊撕成碎片。
苏清浅半蹲下身，稳住下盘，右手紧握着那块边缘硌手的雷纹石，高高举起，手臂后引，做出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
她的手臂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专注与力量的凝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而潮湿的空气灌入肺中，让她因紧张而发热的大脑，瞬间一片清明。
她想起了被林家家丁踹开的房门，想起了化为废墟的阁楼。
她想起了怀里小玖沉睡时微弱的呼吸，想起了左肩上烛龙那双黯淡的眼。
她想起了拍卖行掌柜和蔼的脸，想起了那四百块灵石的债务，想起了王大师承诺的五百五十块灵石的希望。
她要活下去。
带着她的崽子们，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信念，在这一刻，都尽数汇聚于她的指尖，汇聚于那块冰冷的、蕴含着毁灭力量的雷纹石上。
她看着铁甲熊的眼睛，那双充满了残暴与嗜血的瞳孔中，倒映出她自己渺小的、却无比坚定的身影。
就在她即将挥臂掷出的瞬间——
“嘭——！！！”
一声巨响！
束缚着铁甲熊右掌的坚冰，在它不知疲倦的撞击下，终于达到了承受的极限。无数道裂纹瞬间贯穿了整个冰层，然后，轰然炸裂！
漫天冰晶碎屑，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四散纷飞。
铁甲熊，脱困了！
它那只被冻得青紫、布满白霜的右掌，虽然依旧有些僵硬，但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摆脱束缚的铁甲熊，愤怒达到了顶点。它没有再理会头顶那只烦人的小鸟，而是将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黄褐色眼瞳，死死地、再一次锁定在了苏清浅的身上。
它后肢发力，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躬。
那是，扑杀的前兆！
千钧一发！
苏清浅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手臂肌肉猛然绷紧，带动着整个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块承载着所有希望的雷纹石，狠狠地、朝着那致命的弱点，投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