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安居区东边的小河滩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前几日清理过的河岸格外整洁,碎石被堆到远处的树荫下,露出大片青褐色的滩涂,踩上去软乎乎的。引渠而来的溪水顺着临时挖好的浅沟缓缓流淌,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偶尔有小鱼游过,引得孩子们蹲在岸边小声惊呼。
河岸两侧,卫兵们用石块搭起了简易的石案,案上摆着一束束新鲜的兰草——是天宇带人从后山溪谷采来的,叶片细长,透着清冽的香气。旁边放着几个粗陶大碗,里面盛着温热的艾草水,水面浮着几片艾叶,蒸腾的热气混着草药香,在空气里漫开。林嫂和几个妇人正忙着把蒸好的米糕分装在竹篮里,米糕上印着简单的花纹,是用萝卜刻的模子压出来的,有兰草形,有小鱼形,煞是可爱。
“人差不多齐了,先生可以开始啦!”铁山粗着嗓子喊了一声,他刚把工坊的工匠们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还沾着点木屑,却个个脸上带着新鲜劲儿。
算学先生清了清嗓子,从布袋里掏出一卷竹简——是他特意抄的《诗经·溱洧》,展开时竹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走到石案旁,笑着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今天请大伙来,不是搞啥复杂仪式,就是想聊聊咱老祖宗传下来的上巳节。”
他指着潺潺流水,声音温和却清晰:“大伙儿看这水,是不是跟诗里写的‘溱与洧,方涣涣兮’很像?两千多年前,古人到了三月三,就会到河边来,像这样引水成渠,让水流过脚下,说是能洗去晦气,这叫‘祓除畔浴’。”
一个年轻的华工挠了挠头,插话问:“先生,这洗一洗真能去晦气?”
算学先生笑了:“这讲究的不是水真能洗去啥,是咱心里的念想。你想啊,寒冬刚过,开春了,人身上难免带着点憋了一冬的浊气,来河边走走,吹吹暖风,跟大伙凑凑热闹,心里敞亮了,不就等于‘去晦气’了?”
人群里有人点头,一个老婆婆接话:“俺小时候,村里老人也说‘三月三,洗洗手,全年不生病’,原来这规矩这么老啊。”
“就是这个理。”算学先生点点头,拿起一束兰草,举到鼻尖轻嗅,“再说这兰草,为啥非用它?古人说‘兰有秀兮菊有芳’,兰草的香是清的,不冲人,古人觉得它能‘驱邪避秽’,其实啊,是这香气让人提神,闻着舒坦,心里就觉得踏实。”
他把兰草分发给众人,大人小孩手里都攥了一束,叶片上的露水顺着指尖滴下来,凉丝丝的。“来,咱也学古人,不用脱鞋踩水,就拿着兰草在水边轻轻拂几下,心里想着‘开春了,日子要顺顺当当’,就行。”
天宇第一个拿起兰草,走到渠边。他穿着常穿的粗布衫,袖口卷到胳膊肘,弯腰时衣角沾了点水,却毫不在意。他轻轻挥动兰草,叶片扫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嘴里跟着算学先生教的简单祈福语念:“兰草青,溪水长,洗去尘,日日昌。”
紧接着,铁山也跟着学,他手劲大,兰草挥得太用力,溅了自己一脸水,引得众人笑起来。他也不恼,咧着嘴喊:“借先生吉言,咱工坊今年肯定顺顺当当,多出活!”
女人们大多动作轻柔,林嫂牵着一个刚迁来的小丫头,教她用兰草尖轻点水面:“慢点,像给小溪挠痒痒似的……对,心里想着‘奶奶身体好,爹爹多挣钱’,啥都顺啦。”
孩子们最是热闹,拿着兰草追跑打闹,有的故意把水泼到同伴身上,被大人笑着呵斥一句,又嘻嘻哈哈地跑开。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兰草插在发间,跑来跑去炫耀,发间的兰草香混着她身上的奶味,格外清新。
周老先生站在一旁,看着这场景,捋着胡须笑。他身边围了几个老人,都是早年从老家迁来的,聊着各自家乡的上巳节习俗——“俺那儿要煮鸡蛋,红壳的,说是吃了不头疼”“咱以前还会编花环,戴在头上踏青”……聊着聊着,有人叹了口气:“好多年没过过这样的节了,没想到在这儿又找着点老味道。”
仪式虽简,却透着股自在的暖意。等大家都在水边拂过兰草,算学先生又吆喝着分艾草水:“来,都过来洗洗手!这艾草是林嫂她们昨天就煮上的,驱寒祛湿,洗完手浑身舒坦!”
人们排着队,伸手到粗陶碗里蘸水,有的干脆把整个手掌浸进去,搓搓揉揉,再甩甩手上的水珠。一个刚迁来的流民感慨:“这水真暖,比咱在野外喝的雪水舒服多了。”旁边有人接话:“那是,这是大伙一起准备的,能不舒服吗?”
最后是分米糕的环节。竹篮递到每个人手里,米糕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咬一口软糯香甜。孩子们蹲在地上,你分我一块鱼形的,我换你一块兰草形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话都含糊不清。
天宇拿着块米糕,走到算学先生身边:“先生,您看这样的活动,往后是不是可以多办办?”
算学先生看着远处打闹的孩子,又看了看正凑在一起聊天的大人,点头道:“当然要办。你看他们,刚才还互相客客气气的,这会儿分块米糕,聊两句家乡习俗,就熟络起来了。传统这东西,不就是这么一代代凑着热闹传下来的?”
铁山嚼着米糕,含混不清地接话:“下次端午,咱包粽子!我小时候看我娘包过,用芦苇叶裹的,里头塞红豆……”
“那得提前准备,芦苇叶得到河边摘新鲜的。”林嫂笑着说,“还得教大伙包,不然有的人怕是都不会。”
夕阳西下,河水被染成金红色,兰草的香气和艾草的暖意混在一起,萦绕在河滩上。人们渐渐散去,有的带着孩子,有的扛着工具,走时还不忘跟相熟的人说一句“明天见”。几个孩子跑在最后,发间的兰草随着脚步晃悠,留下一路清浅的香。
天宇望着他们的背影,手里还捏着半块米糕。他想起刚迁来时,这片河滩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野草的声音。而现在,这里有了笑声,有了聊天声,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带着传统韵味的热闹。
“这才像个家啊。”他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又仿佛在对这片渐渐有了烟火气的土地。远处的炊烟升起,和天边的晚霞连在一起,温柔得像一块融化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