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学先生的“华夏常识小讲堂”设在了安居区的大槐树下。几张长条木桌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从各家搜罗来的“教具”——张婆婆编到一半的竹篮、李婶剪了一半的福字、周老先生刚揉好的墨坯,甚至还有孩子们玩坏的风筝骨架。先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手里摇着把蒲扇,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笑着开场:
“咱不摆书本,就着眼前这些东西聊聊。昨天看张婆婆教编竹篮,有人问为啥竹篾要一上一下交错着编?”他拿起一根竹篾比划,“这叫‘经纬’,经是竖着的主骨,纬是横着的穿插,缺了哪样,篮子都立不住。咱老祖宗造字也这样,‘经’字带个‘纟’,本就是指织布时的竖线,后来引申成‘规矩’;‘纬’是横线,跟着经线走,才有了章法。做人也一样,得有自己的主心骨(经),也得懂屈伸配合(纬),不然要么成了愣头青,要么成了墙头草。”
人群里有人点头,张婆婆的媳妇笑着接话:“可不是嘛,昨天我编错了,经纬弄反了,篮子歪得像个歪瓜裂枣,看来不光编篮子要讲经纬,做人也得守本分。”
先生拿起李婶剪的福字,指着上面的对称纹路:“再看这剪纸,左右分毫不差,这叫‘对称’。古人觉得对称是美的极致,为啥?因为天地万物讲究平衡——日升月落、寒来暑往、男女阴阳,少了一边就乱了套。就像咱家里,男人外头干活,女人屋里持家,看着分工不同,实则缺一不可,这就是过日子的‘对称’。”
一个刚嫁过来的新媳妇红着脸问:“那……要是男人懒,不干活呢?”惹得众人笑起来。先生也笑了:“所以对称不是死规矩,是得双方都往中间靠,一方使劲拽,一方拼命躲,再好的日子也得扯破了。就像这剪纸,两边都得剪得匀,才叫福字,偏了就成了‘祸’字的苗头喽。”
讲到节庆食物,先生从竹篮里掏出个粽子:“端午吃粽子,有人说纪念屈原,没错。可你们知道为啥用苇叶包糯米吗?”见众人摇头,他解释道,“早年民间认为,五月是‘毒月’,蚊虫多、疫病生,苇叶有清香,能驱虫;糯米性温,能补气血。把糯米包在苇叶里煮,既是给屈原的祭品,也是咱老百姓给自己‘防毒’的法子,这叫‘借节令养生’。”
他又拿起块月饼:“中秋吃月饼,不光是盼团圆,月饼圆如满月,馅里的芝麻、花生、核桃,都是秋收的作物,藏着‘五谷丰登’的意思。一家人分着吃,你一块我一块,叫‘分甘同味’,哪怕日子紧巴,分着吃就觉得甜。”
有个穿短打的汉子举手:“先生,那过年吃饺子呢?我娘说像元宝,能招财。”
“这说法对,还有一层,”先生掰着手指头数,“饺子皮是面,代表天;馅是肉菜,代表地;包起来捏出褶子,像不像咱盖房子的屋顶?煮饺子时‘咕嘟咕嘟’冒泡,那叫‘地气升腾’,吃进嘴里,就是把‘天地之气’纳进肚里,盼着来年顺顺当当。”
孩子们听得入迷,有个扎冲天辫的小姑娘举着手里的糖葫芦问:“那这个呢?红红的真甜!”
先生看着那串裹着糖衣的山楂,眼神柔和下来:“山楂酸,糖衣甜,酸中带甜,像极了日子。而且山楂能消食,过年过节吃多了油腻,串成串儿拿着,既能解馋,又能助消化。古人做事,从来不是瞎讲究,都是从日子里熬出来的智慧。”
讲到一半,周老先生提着个陶罐过来,里面是刚熬好的艾草水。先生舀出一碗,让大家轮流闻:“端午除了吃粽,还得用艾草洗澡。艾草这东西,太阳越晒越香,阳气足,能驱散潮气。咱住的地方靠河,湿气重,用它洗澡不光舒服,还能少生疮。这就是‘顺应时节’——天热了吃凉的,天冷了喝热汤,身体跟着天地转,就不容易生病。”
有人问:“这些道理,咋以前没人跟咱说呢?”
先生叹了口气:“不是没人说,是日子忙得顾不上。早年大家为了填饱肚子,哪有闲心琢磨这些?现在安稳了,就得把这些捡起来。咱华夏人讲究‘日用而不知’,不是不懂,是这些智慧早融在骨子里了——编篮子时自然想到经纬,剪纸时顺手弄成对称,过节时就想包个饺子,这就是文脉,不用刻意记,活着活着就会了。”
夕阳把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先生的话像流水一样淌进每个人心里。张婆婆摸着手里的竹篾,忽然明白自己编了一辈子篮子,原来编的都是“经纬人生”;李婶看着剪下的福字,才懂那对称纹路里藏着“家和万事兴”;连最调皮的孩子都知道,手里的糖葫芦不光是甜,还是“先苦后甜”的日子味。
散场时,有人往先生手里塞了个刚蒸的窝头:“先生,您讲得好,就像这窝头,看着糙,嚼着香,都是实在东西。”
先生接过窝头,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笑着说:“可不是嘛,咱的常识,就藏在这柴米油盐、针头线脑里,不用捧着书本念,过日子本身就是在学,在传呢。”
晚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重复先生的话。那些融入日常的文脉,就像槐树根,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蔓延,把每个人都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