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忆欣的修复室总带着股淡淡的蛋清香。
她戴着米白腈纶手套，指尖捏着根细如发丝的狼毫笔，正往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的冲线里填蛋清。
瓷片放在铺着麂皮的工作台上，旁边摆着小瓷罐装的朱砂、孔雀石粉，那是调矿物颜料的原料。
窗外的梧桐叶飘进来，落在她发梢，她也没察觉，直到门铃声响起。
“绍小姐，有客人。”助理小棠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绍忆欣擦了擦手，摘下一只手套：“请进。”
门推开时，先飘进来一股熟悉的檀香味，来人正是唐建华。
他穿着藏青中山装，手里捧着个刻着缠枝莲的檀木盒，站在门口笑了笑：“忆欣，打扰了。”
“唐叔，您坐。”绍忆欣指了指工作台旁的藤椅：
“我这儿有点乱，您别介意。”
唐建华坐下，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瓷片上：“这是佐藤去年修复的那只鸡缸杯？”
“嗯。”绍忆欣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瓷片的缺口：
“佐藤老师说，这只杯子的冲线是明代窑工故意留的‘瑕疵’，修复时要保留原有的韵味。”
话音刚落，门又被推开。
唐峰站在门口，穿深灰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银质袖扣，手里捧着个天青釉瓷罐。
他看见绍忆欣，眼睛亮了亮：
“绍叔叔说您在修复瓷器，我带了件东西，想请您掌掌眼。”
瓷罐放在工作台上，盖子掀开，里面躺着半块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的残片。
绍忆欣的呼吸顿了顿。
那残片的缺口处，还留着淡淡的蛋清痕迹，和她昨天修复的那只，手法一模一样。
她抬头，看向唐峰：“你……认识佐藤老师？”
“岂止认识。”唐峰走过来，指尖轻轻抚过残片的釉面，声音里带着点怀念：
“我在剑桥读修复系时，佐藤是我的导师；
去年她去京都讲学，我还跟着她学了三个月的金缮。”
他指了指残片上的修补痕迹：
“您看这里，蛋清的浓度刚好，矿物粉调得比佐藤老师的还细，修补处几乎和原釉融为一体。”
绍忆欣的指尖也跟着抚过去。
蛋清的柔软、矿物粉的细腻，还有瓷片本身的温润，三种质感在她指尖交汇。
她想起去年在京都修复室，佐藤惠握着她的手教“隐补法”：
“蛋清要加三分蜂蜜，这样粘性才够，又不会伤釉；
矿物粉要选龙泉窑的瓷土磨的，颜色才配得上明瓷的釉色。”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抬头，眼睛里带着专业的惊喜：
“佐藤老师说过，这种‘无痕修补’，要练三年才能出师。”
唐峰笑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封皮是深棕色的，写着“修复笔记”四个小字：
“我每天练五个小时，用废瓷片做实验。佐藤老师说，我手里的笔，比她的还稳。”
绍忆欣接过小本子，翻开里面全是手写的修复记录。
每一页都画着瓷片的纹路，标注着蛋清和矿物粉的配比，还有失败时的心得：
“今天蛋清加太多，修补处凸起来了，得减三分。”
“矿物粉磨得太粗，颜色发暗，要再细磨两遍。”
字迹清瘦有力，沉稳，却带着股子力劲。
“你很有天赋。”绍忆欣合上本子，递还给他：
“比我当年学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