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远见陈三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像防贼似的,笑了笑,继而开口:
“你不必跟着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既李同知事忙,我在这儿等等他就是了。”
陈三犹豫片刻,很快就转身下去了。
他抬脚,匆匆去找了李茂才。
此时,本该正忙碌的李茂才却是双脚翘在书桌上,任由身后两个貌美丫鬟给自己捶腿捏肩,舒服得整个人眼睛都眯了起来。
李茂才听到脚步声,这才睁开眼睛:“怎么样?宋明远一路上可起了疑心,可有说过什么?”
“大人放心,就宋明远那愣头青,一路上懵懵懂懂,哪里会问些什么。”陈三笑得谄媚,低声道,“现在他正傻不拉叽坐在偏厅等着您呢。小的说,您不如好好晾一晾他,叫他知道谁才是这西安府说了算的人!他不过一个七品言官,也敢在您跟前妄自尊大?昨日您给他面子,说要在西安府给他接风洗尘,他却敢拒了您的好意,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茂才听到这话,只觉说到了自己心坎上。
在整个陕西境内,唯有郭雄伟敢对他如此,他何必看一个小子的脸色?
他当即便点点头,继续眯着眼睛,任由两个貌美丫鬟给他捏肩捶腿。
等李茂才足足睡了一觉后,这才命人抱来一摞厚厚的账本和记录,前去见宋明远。
偏厅之内,龙笼温度并不高,炭盆子也是聊胜于无。
李茂才见宋明远冻得脸色发青,却像没看见似的,只道:“宋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我有公务在身,所以这才来迟了。”
说着,他更是命人捧上那摞厚厚的账本和记录,忙道:“这都是近半年来西安府的灾情记录和赈灾粮的发放明细,你慢慢看,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宋明远鼻子很灵,隐约能闻到他身上沾着的脂粉香气。
他却像没闻见似的,点点头:“多谢李同知告知。”
“您若忙着,那就去忙吧,不必管我。”
话毕,他便随手翻开几页,只见上面写着‘十月十九发放赈灾粮五十石,惠及百姓三百户’、‘十二月初五修缮房屋八十间,安置流民一百人’等字样。
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看起来毫无破绽。
但宋明远分明记得,潼关县那中年男人说几万石粮发到手上,每人不到两斤,还是生霉的陈粮。对比着账上的‘慷慨’,他只觉得讽刺。
宋明远见李茂才站在一旁,显然是对自己心生防备。
他索性看了几眼就把账本合上,打了个哈欠:“李同知,昨晚上我没睡好,你这账本看得我头疼,不如咱们先去街上逛逛?”
“我听说西安府的小吃很是有名。”
“说起来,我们定西侯府也曾有过一个陕西的厨娘,做的羊肉汤可是一绝。”
“昨日那客栈里虽也奉上了羊肉汤,但李同知也是尝过的,那羊肉汤油腻腻的,味道着实不算好。”
说着,他更是笑了笑:“当然,您若是没时间,只管叫陈三带我去好了。”
“话不能这样说,宋大人初来乍到,本官身为东道主,自然该好好招待一二。”李茂才见宋明远对账本没什么兴趣,更是放下心来,忙道,“本官这就带你去西安府最有名的福来楼,那里的羊肉汤可谓一绝,今日便让宋大人好好尝上一尝。”
宋明远欣然应允,两人便一同前往福来楼。
西安府的福来楼,有点像像京城中的天香楼。
出入福来楼之人皆是达官显贵,衣衫华贵。
甚至从府衙前往福来楼的路上,也不见流民。
只是宋明远早已察觉出不对劲来——
方才他们几人登上马车之前,先是有人匆匆来寻李茂才,让他被公务绊住了脚。
继而马车走到一半,巷口处却有老汉牵着骡子不肯挪脚。
为官者哪能欺凌百姓?
只能任由那汉子对犟骡子又是哄又是劝。
足足耽误了一刻钟,他们这才得以重新上路。
宋明远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就好像后世一样,但凡领导行走之处,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入目所及的,都是李茂才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宋明远心中暗忖,李茂才还真是煞费苦心,若这样的人能将所有心思放在赈灾、安置流民一事上,不说能彻底解决陕西的灾情,却也能惠及不少百姓。
到了福来楼,宋明远对一道道美味佳肴如数家珍,说起黄桂柿子饼,说起带把肘子,更说起煨鱿鱼丝。
说到最后,他更是点评起来:
“……这柿子饼味道平平,骤真正的好柿子饼,一口咬下去,内里是带着流心的。”
“但这柿子饼外头那层糖霜不够细腻,入口带涩,算不得好柿饼。”
“若李同知有机会前去京城,我请您去京城的天香楼尝尝,天香楼的柿饼虽也只是尚可,却比这柿饼强上许多。”
李茂才听的是哈哈直笑,当即就答应下来:”好,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京城的天香楼好好尝尝。”
“宋大人不愧出身侯府,果然饮食起居处处讲究。”
宋明远面上适时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接下来几日里。
宋明远彻底宛如纨绔子弟一般东游西逛——
白日里不是逛遍西安府的酒楼茶楼,尝遍各种小吃。
晚上就是去听戏,要么就在客栈里喝酒。
对于赈灾之事,他看似尽心尽职,实则李茂才捧来证据,他虽认真翻看,却始终看不出其中端倪。
李茂才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对宋明远愈发怠慢。
用他对陈三的话说:“如今你什么都不必做,好好陪好这位宋大人就是了。”
“任凭他从前是有真才实学或是装模作样,像定西侯那样的人,定是逼着自己儿子去做学问的。”
“就像从前我那庶弟一样,在父兄的管教之下日日上进,可一旦脱离长辈的掌控,整个人就像是脱缰的野马。”
“想来这宋明远也是如此,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躲开了长辈,哪里会对自己严格要求?”
“人若能够选择,谁不愿意舒舒服服的?”
陈三连连点头,对这话颇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