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日的长白山脉,残雪还蜷在红松林的臂弯里,山风却已裹挟着冰碛岩的凛冽与杜鹃花的甜腥,扑打在景区大巴的车窗上。
李沐言坐在最后一排,登山杖横在膝头。他裹着件驼色羊绒大衣——是张舒窈按医嘱挑的防风款,内衬还缝着刘子怡塞进的艾草药包。腹部的疤痕在海拔变化中隐隐搏动,像道永不愈合的时光裂缝。
“海拔1870米,天池主峰还需攀登800米台阶。”导游喇叭声嘶力竭,“身体不适者请即刻下山!”
刘子怡立刻拧开保温杯,参茶热气氤氲了车窗:“要不坐缆车?”她指尖掠过他微蹙的眉间,那里有道新添的竖纹——是昨夜视频会议熬到凌晨的痕迹。
“某些人签融资协议时,可是拍胸脯说能徒步登顶的。”张舒窈从前排座椅缝隙递来登山鞋,鞋带已系成方便穿脱的活结,“缆车票买好了,嘴硬就试试。”
车门外涌来五一长假的人潮。背着单反的大爷、穿汉服摆拍的少女、吵嚷的研学团,将山道挤成沸腾的彩色河流。李沐言刚下车就被撞了个趔趄,两根登山杖及时左右撑住他——刘子怡和张舒窈已默契地卡住人流空档,形成三角防护阵型。
石阶覆着薄冰,蜿蜒没入云霭。李沐言每一步都踩得慎重,骨折过的左腿承重时发出细微颤抖。张舒窈在前开路,法学课本练就的逻辑用来计算落脚点精准如仪器;刘子怡断后,随时从百宝箱似的背包掏出温水、药膏、甚至还有包暖贴。
“你当是搬家呢?”李沐言回头看她额角汗湿,伸手要接背包。
刘子怡侧身躲过,反而往他兜里塞了块巧克力:“舒窈说的,伤病员没有话语权。”话音未落,张舒窈已折返回来,将登山绳系上三人腰际,动作俐落得像绑证据袋。
海拔牌掠过“2000米”时,李沐言喘息粗重起来。疤痕的抽痛演变成钝锤敲击,眼前漫起黑雾。他踉跄扶住岩壁,冰霜沾湿手套的刹那,两只手同时托住他肘弯——左腕戴着翡翠平安扣,右腕缠着十字架银链。
“十分钟休息。”张舒窈展开折叠凳按他坐下,手机已拨通随行医生的电话。刘子怡蹲身揉搓他小腿肌肉,鼻尖冻得发红:“下次再不听话,就把你绑轮椅上推来看风景!”
云雾忽然撕开裂隙。金光如神只剑锋劈下,照亮下方翡翠色的天池——那是火山口捧了千年的冰璃,倒映着十六峰嶙峋的剪影。游客惊呼如潮涌起,快门声爆豆般响彻山巅。
李沐言却望着池面怔忡。前世2025年失业后,他曾缩在沈城出租屋看《国家地理》,天池照片下写着“与爱人同赴白头之约”。那时刘子怡正为女儿学费连夜缝玩偶,灯影熬白了鬓角。
“想什么呢?”刘子怡将暖手宝塞进他掌心,指腹有缝纫磨出的薄茧。
张舒窈忽然指向西坡:“观测站那边人少,能避开旅行团。”她登山杖尖点着地图,像在法庭标注证据位,“但需要绕行1.5公里野路。”
碎石坡上的残雪啃咬着鞋底。李沐言被两人一左一右搀着,仿佛重伤员被医护兵押送。某处陡坡需要借力藤蔓时,他忽然轻笑:“像不像去年十月在乌镇?你俩也这么架着我躲记者。”
“那次是你装醉吃豆腐。”张舒窈冷哼,耳根却红了。刘子怡低头拽紧登山绳,发梢扫过他颈窝——那里还留着车祸时安全带勒出的淡疤。
观测站锈蚀的铁栏果然清寂。三人靠在望眼镜台边分食巧克力时,云海忽然翻涌成乳白汪洋,将天地隔绝成孤岛。
“听说在这喊话,天神会听见。”刘子怡忽然双手拢口,“愿沐言——啊!”
狂风卷走尾音,她却笑得弯下腰。张舒窈律师袍下那点浪漫主义冒头,清冷嗓音穿透雾气:“愿真相永存,正义不朽!”
李沐言望着她们冻红的脸颊,忽然夺过登山杖重重敲击铁栏。金属震鸣惊起寒鸦,他嘶声喊出压了两世的重量:“愿我有生之年,得见华夏科技立于世界之巅——”
山风咆哮着吞没誓言,唯云海记录下这一刻:两个女子悄然握紧他的手,体温透过手套缝合处传来,一如前世临终时抓住他的那点温暖。
下山时选了缆车。玻璃轿厢悬空滑过深渊,刘子怡紧张地攥住他衣角,张舒窈却淡定拍摄冰瀑:“坠毁概率低于电梯事故,索赔流程我熟。”
轿厢忽然剧烈晃动!刘子怡惊呼着跌进李沐言怀里,张舒窈手机脱手滑落的刹那被他反手捞住——动作牵扯到伤口,血渍从衬衫下摆渗出来。
“别动!”两双手同时按住他。张舒窈撕开急救包纱布,刘子怡颤抖着擦碘伏,睫毛沾了泪珠:“就知道会这样...下次哪都不准去!”
缆车恢复平稳时,暮色已染透林海。李沐言忽然从大衣内袋掏出丝绒盒——黑绒衬里躺着三枚铂金指环,内圈刻着经纬度坐标与日期:。
“电子厂第一批自产芯片做的。”他将指环套进两人无名指,“熔了点赤霄一号的硅晶片...算不算把方舟攥在手心?”
刘子怡的眼泪砸在戒指上,张舒窈低头用律师的严谨调整戒圈角度,却怎么也戴不正。山风卷走他们的影子,投向下方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最后一程观光车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李沐言被护在角落忽然道,“今天照片拍得...都很不错。”
屏幕上是云雾中三人相携的背影,光晕温柔得像天神祝福。
酒店地暖烘得人昏昏欲睡。李沐言趴在床上让刘子怡换药,疤痕像蜈蚣匍匐在腰际。
窗外忽然炸开烟花——五一庆典提前演练。流光泼进房间,照亮床头柜上三枚交叠的戒指,也照亮张舒窈忽然俯身轻吻他疤痕的轮廓。
“疼的话,以后就多惜命。”她的唇凉得像天池水,吐息却烫进骨髓。
刘子怡的吻落在另一边完好的肌肤上,咸涩的泪混进药膏:“我们都在呢...一直都在。”
远处长白山脉的轮廓在渐渐消失,如蛰伏的龙脊。新一日也即将来临,而他们的梦想,即将启航破开时代的冰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