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月号”的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
引擎稳定运行的低沉嗡鸣，反衬得这片小小的空间愈发空旷。不久前那震耳欲聋的警报、撕心裂肺的金属悲鸣，都已随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一同被抛在了身后。
石猛那句“宇宙意大利面”的玩笑，没能激起半点波澜，他自己也讪讪地闭上了嘴，那张粗犷的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一片茫然所取代。他看着舷窗外，那支庞大而沉默的流亡舰队，像一群失去了方向的沙丁鱼，在无垠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漂流。
星图失效。
这四个字，像四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舰桥内每一个人的心头。
赵寻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难看，他一遍又一遍地比对着从“天罚号”残骸中抢救出的数据和实时星域探测结果，可光幕上跳出的，永远是那个鲜红的、代表着“坐标参照物丢失”的致命错误。
林渊沉默地坐在指挥席上，那只空荡荡的左袖随着舰船的微颤而轻轻摆动。他赢了战争，逼死了一个元婴修士，可此刻，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沉重。他们逃出了囚笼，却一头扎进了一座更大、更黑暗、也更没有边际的牢狱。
“统计一下吧。”许久，林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沙哑，且疲惫。
赵寻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划动光幕，将整理好的数据投射出来。冰冷残酷的数字，是这场惨胜最真实的注脚。
“灯塔城舰队，战损超过六成，剩余舰船三成带伤。‘曙光’号旗舰，因强行二次发射主炮，并承受奇点引力拖拽，舰体结构永久性损伤百分之三十七，动力核心半毁，已失去作战能力，目前作为平民撤离船队的主舰。”
“‘天罚号’自爆，波及神庭舰队近半，我方追击，俘获各类完好或可修复战舰九十七艘，其中‘怒涛级’巡洋舰三艘。缴获的物资，足以支撑舰队两年航行所需。”
一连串的汇报，没有丝毫感情。这是他们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战利品。
“人员方面……”赵寻顿了顿，声音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百分之九十二的民众成功撤离，共计三百一十四万七千人。阵法大师，也就是那位老先生的孙女，被元帅苍玄从主控核心中剥离，我们从他自爆前抛出的储物法器中找到了，神魂受损严重，但……还活着。”
这个消息，像是给这片沉闷的空气里，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氧气。
角落的医疗舱里，那名耗尽了所有心神的老者，正守在一个小小的维生容器旁。容器中，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光芒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老者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有了一点光。那不是复仇的疯狂，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要燃烧自己去温暖那团微光的执着。
他用尽毕生所学，耗费了最后的神魂之力，才勉强将孙女那濒临崩溃的神魂稳定下来，让她陷入了一种深度的沉睡。可想要唤醒她，还需要传说中能够滋养神魂的“九窍温神玉”。
“我欠林渊指挥官一条命，”老者背对着众人，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这条命，以后就是灯塔城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
舰桥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但前途未卜的阴影，依旧笼罩着所有人。
就在这时，一向沉稳的赵寻，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舰桥一侧的接驳口。
“怎么了？”石猛不解地问。
“那艘穿梭机，”赵寻头也不回，“从‘天罚号’能源核心区抢出来的，还没来得及彻底检查。”
那是他们几个的逃生之舟，在被猎鹰突击舰捕获后，就一直被固定在“渊月号”的外部挂载点上。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没人有心思去仔细检查一艘随时会散架的破烂。
但赵寻有。他的字典里，没有“疏忽”二字。
片刻之后，赵寻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舰桥门口。他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到主控台前，将一个巴掌大小的、样式古朴的黑色晶片，接入了“渊月号”的分析系统。
“这是？”林渊抬起了眼。
“在穿梭机的暗格里发现的，苍玄的私人存储器。上面有元婴级的加密禁制，但我认得这种禁制的阵法回路，它和石猛胸口那一下的能量波动，同源。”赵寻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一种罕见的、名为“兴奋”的光芒，“他为了攻击我们，调动了这上面的部分法则，导致禁制出现了瞬时的、微小的破绽。我刚才，试着绕过去了。”
一瞬间，舰桥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块小小的晶片！
石猛更是瞪大了牛眼，摸了摸胸口那已经结疤的恐怖伤口，咧嘴骂道：“他奶奶的！这老杂毛砍老子一指头，还给咱们留了份大礼？”
嗡——
光幕上，无数扭曲混乱的数据流疯狂闪过，最终，一份被加密到极致的文件，被强行破开，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不是星图。
而是一份断断续续的航行日志，更像是某个人的私人日记。里面没有宏观的星域坐标，只有一些琐碎的记录，和基于某个特定参照物系的、极其精准的短途航线。
“没用……参照物系还是那片被毁掉的星域。”一名技术官很快得出了结论，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又要熄灭。
“不。”角落里，一直沉默的老者突然站了起来，他几步冲到光幕前，那双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这不是军事航图！这是私人日志！写日志的人，不会用随时可能变动的星体做参照，他会用更稳定、更本质的东西……比如，空间法则的曲率节点，或者，是某种上古遗留的、恒定不变的道标！”
老者像是瞬间年轻了二十岁，他那双干瘦的手指在光幕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把所有阵法师都叫来！给我解析这些航线记录中的法则模型！快！”
整个舰队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份意外的收获上。
林渊没有去打扰他们，他重新闭上眼，盘膝而坐。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苍玄交手的一幕幕。那随意点出的一指，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拳，那种掌控空间、言出法随的绝对力量……
金丹与元婴，差距宛若天堑。但此刻，亲身体验过这道天堑的林渊，却在那恐怖的压力之下，对自己所掌控的法则，有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更加深刻的感悟。他体内的金丹，缓缓旋转，其上那几道代表着【坚固】、【解析】的规则纹路，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凝实、深邃。
时间，在紧张而专注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数小时后。
“找到了！”
一声夹杂着极致疲惫与狂喜的嘶哑吼声，让闭目调息的林渊猛然睁开了眼。
只见那名老者，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大汗，嘴唇干裂，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他和几名同样摇摇欲坠的阵法师，死死地盯着光幕上的一点。
经过无数次的推演和模型重构，他们终于从那些琐碎的私人记录中，找到了一个被反复提及、作为所有短途航线终点的……共同坐标！
那坐标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标记。
但在符号的旁边，用一种极其古老、只有神庭高层才会使用的神庭上古文字，标注着两个字。
林渊不认识这种文字，石猛更是一头雾水。
“这写的啥玩意儿？鬼画符似的。”
然而，当赵寻的目光，落在光幕上那两个古朴的文字上时，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东西，瞳孔收缩到了极致，身体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第一次在人前，彻底失态。
他嘴唇翕动，用一种梦呓般的、带着无尽震撼与一丝恐惧的声音，失声念了出来：
“天枢！怎么会是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