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将城市吞噬。纪川拖着灌了铅般的身体，推开新安全屋沉重的门扉。
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空气里弥漫着尘埃和冰冷的、无人居住的气息。
这里早已不是他和商时砚共同生活过的那个安全屋。
在左眼定位装置被暴力破除、威胁解除后，纪川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更换了所有据点，之前的痕迹被彻底抹除。
然而，连他自己都感到一丝荒谬的是，在撤离旧安全屋时，他竟鬼使神差地将商时砚留下的衣物、那些属于黑猫的玩具、食盆……所有沾染着“过去”气息的物件，一件不落地搬到了这里。
现在，他站在玄关，看着角落里那只孤零零的、洗得干干净净的猫碗，一丝冰冷的自嘲爬上嘴角，无声地质问着自己：
“明明他们都已经不会回来了，纪川，你在干什么蠢事？”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无人应答，只有更深的疲惫和空寂。
他甩掉沾染着硝烟味的风衣，径直走向浴室。
水流冲刷掉皮肤上的尘土和血污，却洗不净骨髓里透出的倦意。
刚才的指挥任务本已结束，但为了稳住某个局部失控的点，他甚至亲自下场狙击了一会。
顶级杀手的精准依旧，但每一次扣动扳机，都像是在透支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
换上干净的衣物，纪川坐到客厅的椅子上，拿出医药箱。
揭开缠绕左眼的绷带，动作间牵扯到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忍不住从齿缝间溢出一声低低的抽气。
然而，他处理伤口的手却没有丝毫温柔可言，甚至称得上粗暴——消毒水被毫不吝啬地倒在棉签上，用力擦拭着脆弱的新生血肉；敷药时按压的力道也毫无顾忌。
唯一会小心翼翼、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为他处理伤口的人，已经离开了。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针，扎在他麻木的神经末梢。
处理完毕，重新缠上绷带。纪川的目光无意识地飘向厨房的水槽。那里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某种食物的香气。
他想起那碗商时砚炖了很久的百合莲子汤……他最终，一口也没喝上。
那会是什么味道？清甜？还是带着莲子特有的微苦？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又被他烦躁地摁灭。
回到卧室，手机被随手扔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感像藤蔓般缠绕上来。
庇护所那边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他们坚持要等研发出“能保护眼睛又能取出定位装置”的完美方案后，才敢大规模拉拢其他杀手。
其他字母级杀手则持观望态度，纷纷表示“等情况明朗再说”。
纪川对此倒无所谓，甚至觉得轻松——战场维持在拉锯状态就行，洒洒水，拖拖时间，正合他意。
被组织发现他摸鱼也无所谓。
他现在是真的无所畏惧。定位装置已除，组织最大的“遥控器”失效。
派人来杀他？派谁？
能打得过他的杀手，如今差不多都知道了组织“定位酷刑”的内幕，谁还有动机替组织卖命？
至于那些不知情的低级杀手，不过是来送人头罢了。
于是，纪川最近把重心放在了调查江鲶的过去档案上。
他总觉得江鲶和搭档Z之间的事情透着诡异，而且，江鲶在定位剧痛发作时，据说并没有产生强烈的、无差别的杀戮欲望，这一点与他自己的经历不同，也尚未调查清楚。
他问过江怜，但江怜所知有限，她只确认江鲶定位时只有剧痛，不清楚他与Z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毕竟她只是医疗组的人，距离核心太远。
最近还有让纪川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最近似乎很多人对他产生了误解。
或许是因为他在战场上采取的保守战略？或者是他本人最近确实没什么强烈的攻击欲望？又或者是因为他出现在庇护所？居然开始有人觉得他“并非冷血无情，反而重情重义”？！
简直荒谬！
纪川只想冷笑。
他只是极度厌恶无意义的损耗罢了。用最小的代价维持局面，仅此而已。这跟“情义”有半毛钱关系？
这种流言似乎还带来了连锁反应。
上次他去庇护所找江怜询问情况，泽塔那个烦人的东西没事就跑来围观，嘴里还嚷嚷着要报答他“救命之恩”——指把他从巷战现场拖回去。
纪川看见他就烦，一个冰冷的眼神甩给江怜，示意她把人弄走。
结果江怜接收到信号，一拍脑门：“啊！正好！K先生你来了，该复查眼睛了！”
然后纪川就被稀里糊涂地按在椅子上，接受了一通细致且在他看来完全没必要的检查。
每次被江怜“关照”完，他离开时手上都莫名其妙多出一堆新药。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在江怜塞给他一堆维生素片时，冷冷地问：“你不怕我？”
江怜当时正低头整理器械，闻言抬起头，一脸理所当然的诧异：“怕？有什么好怕的？你确实是字母第一，江鲶当初也是第一，呃，虽然他有搭档，我照样给他打针，他疼得叫唤我都没停手。”
她把药盒塞进纪川手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们都是病人，没什么好怕的。”
纪川从回忆中抽离，仅剩的右眼扫过这间冰冷、空旷、堆满了“过去幽灵”的新安全屋。
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眼绷带的边缘。
最近遇到的怪人，真是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