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风，裹挟着地底渗出的寒意，呜咽着卷起地上残破的纸钱灰烬，打着诡异的旋儿，飘向看着晴朗的天际。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泥土味和若有似无的尸气，令人喉头发紧。
清河县令李清河裹紧了单薄的官袍，指着眼前这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坟冢，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前辈……此、此地原是县里设立的义冢。
早年间，大疫横行，又逢大旱之年，死者也就多了些……还有那些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尸体，也都草草葬于此地。年深日久，这里也就变得如今这般了。”他打了个寒噤，没再说下去。
他定了定神，强撑着继续道：“只是……以往虽也有些怪诞传闻，却从未真正伤及人命。
就是这三个月，才陡然生变——先是夜半时分常有妇人凄泣之声，搅得附近村落鸡犬不宁；
后来……更有个晚归的货郎，行经此地时，被不知何物抓破了面皮，伤口乌黑溃烂，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只反复嘶喊着‘白衣……白衣女子索命……’”
“够了。”陌灵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叙述，目光早已如寒星般投向乱葬岗。
她的神念早已无声铺展，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覆盖了整片乱葬岗。
残碑下蜷缩的孤魂，荒草丛中游荡的野鬼……大多只是些微弱、茫然的灵体碎片，带着濒死时的恐惧与不甘，浑浑噩噩，连成形的意识都尚未出现，这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唯有一处例外。
西北角，那座看着较为高大的土堆之下，盘踞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
怨毒、憎恨、不甘……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粘稠墨汁，在其中翻滚沸腾，冲天怨气几乎凝结成了黑色的晶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
源头，应是此处了。
陌灵抬臂，素白的手指精准地指向那座阴气森森的土丘，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挖开它。”
一旁的捕头张清一个激灵，立刻对身后两个面无人色的捕快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照前辈吩咐，挖。”
两个捕快牙齿都在打颤，握着铁锹的手抖得如同筛糠。
他们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恐惧，但却也不敢违抗自己上司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一步一挪地走向那座仿佛会吞噬生命的巨大土堆。
铁锹插入湿冷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刚挖下去不过尺余深，只听“铛啷”一声脆响，铁锹似乎撞上了什么硬物。
紧接着——
“窸窸窣窣……沙沙沙……”
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蠕动声骤然响起。
只见泥土如同沸腾般翻涌，无数黑色的、油亮的巨大蜈蚣，灰白色、肥硕蠕动的蛆虫，还有更多形态扭曲、生着无数节肢的不知名怪虫，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顺着铁锹木柄疯狂向上攀爬，速度快得惊人，直扑捕快的手腕和面门。
“娘啊——，”一个捕快魂飞魄散，惨嚎一声，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甩开铁锹，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窜。
另一个捕快也吓得魂不附体，手中铁锹“哐当”落地，整个人僵在原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浓重的尿骚味弥漫开来。
“退开。”
陌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要开始装逼了。
她缓步上前，看着那些疯狂涌动的虫子，眉头微蹙。
这些虫子显然是被怨气滋养的邪物，寻常人碰上，怕是要被啃得只剩骨头。
只见她抬手，掌心泛起淡淡的银光。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那片区域，那些虫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瞬间停止了动弹，紧接着，“噗”地一声，尽数被挤压成了黑泥，渗入土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张清和两个捕快看得目瞪口呆，喉咙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等手段，已超出了他们对“武者”的认知。
李清河更是脸色发白，望着陌灵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陌灵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对着那座散发着浓郁黑气的土堆，扬声道：“这位姑娘，出来谈谈吧。”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阴风与死寂，仿佛带着某种直抵灵魂深处的力量。
“我若没看错，你去世不过三个月。”陌灵继续道，“有什么冤情，不妨说出来。清河县的县令就在这里，若真是冤屈，他会给你一个公道。”
李清河和捕快们听到“姑娘”二字，顿时头皮发麻，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们虽然是官府中人，见过不少凶案死尸，可直面传说中的“鬼怪”，还是头一遭。
这神武大陆虽有各种各样的神魔传说，强大的武者，可寻常人终其一生也难见一次。
而对于这些阴物，那向来是有多远就躲多远，更别说对话了。
“前……前辈……”李清河打着寒颤，声音都在发抖，“这……这真的是……”
“放心。”陌灵侧过头，语气平淡，“只是生前怨气过重，死后一缕怨气不散，成了一道灵体罢了，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必过于担心。”
话音刚落，那座土堆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黑色的雾气如同喷泉般涌出，冲天而起，又在半空凝聚。
周围的温度骤降，刺骨的阴寒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刺穿着每个人的骨髓。
原本稀薄的阳光仿佛被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方圆数里瞬间陷入一片阴森死寂的灰暗之中。
黑气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那是一个穿着破烂红衣的女子，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惨白如纸，双眼空洞，却透着浓郁的怨毒，死死地盯着李清河和陌灵。
“鬼啊——！”张清和两个捕快再也承受不住，惨叫一声，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死死抱住脑袋，恨不得将整个身体都埋进泥土里，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李清河虽也吓得浑身发抖，却强撑着站直身体，想起陌灵的话，又想起自己身为一方县令的职责，深吸一口气，对着那红衣女鬼拱手道：“这位姑娘，在下清河县令李清河。你若有冤情，尽管告知在下，只要在我职权之内，必定为你做主。”
红衣女鬼没有说话，只是怨毒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陌灵见状，像是想到了什么，指尖掐了个简单的法诀，淡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没入李清河体内。
“我已施法，让你能听见她的话。”陌灵道，“寻常人听不见阴魂言语，强行听见，也只会折损阳寿。这法诀能使你与鬼怪通话，有话尽管问。”
李清河只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驱散了些许寒意，又看了下旁边站着的陌灵，胆子也大了些。
他看着红衣女鬼，再次问道：“姑娘，你究竟有何冤屈？是谁害了你？”
红衣女鬼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头，长发分开，露出一张年轻却扭曲的脸，嘴唇动了动，一道尖细刺耳、像是指甲刮过玻璃的声音，直接传入李清河和陌灵耳中：
“我……死得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