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衙门，邱鏸此时正在来回走动，时不时地看向门外。一会儿就拉着随从问，有没有消息。他不能不着急，城中百姓缺粮，官仓中只有一千多石粮食，新粮还未入库，根本无法救灾。
奏折已经上去很多天，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外面灾民已经在聚集。一个不注意，丢官是小事儿，连累妻儿才是罪过。
他已经鼓励城中富户出面救济，奈何大部分人都是做做样子，现在他们在囤积粮食，等着发大财。
城墙上已经贴满限制米价的布告，但是饿肚子的人，根本不会管这个，买不到粮食，钱就是一堆废物。
米铺每日限量，按照知州的价格，只卖一点点量，卖完就关门。背地里，仓库中堆满了粮食，想买可以，高价。
徐氏米铺的东家徐鹏飞此刻正在懊恼，杯子已经打碎好几个。前段时间他卖了好多米面给千户大人家，高价清理库存的陈粮，乐得晚上青楼潇洒一夜。当时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疼，那都是钱，大把大把的钱。
他奈何不了陆家，当家陆毅，好得也是个正五品武官，背后听说还有侯府陈家，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想了想，这次他肯定错过发财的机会，剩余的米、面就那些，再怎么折腾也有限。思索片刻，索性喊来掌柜，吩咐留下足够吃的口粮，其余的平价卖出去。
“东家，现在外面米价一天一个样，我们就这样放弃了？这些能卖不少钱呢。”掌柜有点不舍，这都是钱。
“总共就这么点数量，以现在的价格卖出去，我们也能挣不少。好了，不必再劝，就这样办。”
徐鹏飞看着外面排队的街坊邻居，内心反而很舒坦，似乎此时自己就是个圣人。
一部分买到粮食的百姓，看到东家站在店铺门口，带着妻儿老小跪下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他上前拉起众人：“众位恩重了！我徐某人汗颜啊，仅仅按照知州大人要求做而已，各位赶紧起来。实在要感谢，去好好谢谢知州大人。”
“徐老板仁慈，我们在其他店铺排队几天了，数量少不说，还压根买不到。”
“好了，好了，大家买完粮食，赶紧回家。小店数量不多，卖完为止，平常承蒙各位街坊邻居照顾，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都是一个街坊的，掌柜尽量保证周遭每户都能买到粮食。都是些讨生活的，大家伙都不容易，既然东家发话了，那他尽量做到都有份，争取熬过灾荒。
短短几天，城外流民越来越多，官道两旁到处都是人。他们嘴唇干瘪，头发乱糟糟，衣衫褴褛，为了一口吃的甚至大打出手，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卖妻女，只求一个活路。
知州邱鏸大人终于等到府台大人的批文，命他开仓放粮，同时组织人员去周边府县购买粮食，务必安抚好百姓，不能有瘟疫。
邱大人叹了口气：“钱粮，钱粮，需要有钱又有粮。只有批文，没有钱粮，我拿什么救灾。”
抱怨归抱怨，事情还得做。召集衙门官员，大堂集合，商讨救灾事宜。
陆羽走到城外，看到那么多人，随意躺着、坐着、站着，哪儿有吃的，往哪儿跑。压根不讲卫生，他亲眼看到，掉在地上的小半个馒头，被人抢到，直接塞进嘴里，压根不看一眼，也不管脏不脏。口干了，找个水塘就喝。
坏了，知州邱大人，估计没遇到过这种灾情，这个天气，这个温度，正是蚊虫肆虐，瘟疫传播的天然场地啊。弄不好，要发生大瘟疫的。
他不敢再待，匆匆赶回城里，进了院子，陆羽直接去了祖母院子。
“祖母，孙儿刚刚在城外看到灾民了，那边很混乱，没有人员管理，很容易发生传染性疾病。”
“之前在江西跟随姑父见识不少，孙儿建议最近家中人员不要随便外出，注意卫生，最重要的是，所有进口的水，一定要烧开后再使用。”陆羽怕自己说话不管用，便打着姑父的幌子，总归效果好些。
“嗯，好，我会让人通知下去，谁敢违反直接赶出府。”苏氏语气很是慎重。
拜别苏氏，陆羽匆匆跑回西院，找到王氏和她交代一番就立马出了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邱府门口，他正准备以大伯父的名讳拜见知州大人，却不想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邱兄？”
“陆兄，是你！你怎么来了，最近你家风头很火啊。”邱同一脸意外，最近家中事情比较多，他还准备过段时间宴请陆羽。
“走走走，进来说话。”
拉着陆羽往里走，并吩咐门房的伙计，以后他来，直接请进，不必通禀。
“邱兄，我登门正是有事情找你，我也不客套了。”陆羽喝了口茶，继续快速说道。
“我刚从城外回来，那边流民再不处理会出大问题的。之前我在江西见识过洪水过后的样子，他们官府做了好多预防措施。”
“我也不知道令尊会有哪些方法，但是到现在为止，还一个没有，我担心会出现疟疾或者霍乱。”
“额，陆兄在江西见过，那你说说有哪些，方便我转达给父亲。如果有用，那你可是我家大恩人。”邱同满脸紧张，说话都有些颤抖。疟疾、霍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要发生，他们家是彻底玩完。
朝廷追究下来，邱家承担不起。慎重起见，陆羽说，他用笔一一记载，确认无误小心收起来。
“陆兄，我要去面见父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了，我也要赶紧去通知家中其他人，事不宜迟，我们下次再会。”
出了邱府，他马不停蹄地找父亲，经下人指引，终于在一处军户聚住点找到他。此时陆明正在分发粮食，四周围满百姓相谈甚欢。
看到陆羽，他有些惊讶，但是很快便恢复正常。
“你怎么来了，此时不是应该在家好好读书吗？”
“这都什么时候，哪儿还有心情读书。我这儿有些洪水过后的注意事项，您看下，记得关照那些相熟的人。”
“还有就是，以后晚上你最好也回家住，让母亲每天给你衣服消毒，小心无大碍。”看着最近黝黑的父亲，他有些不舍。
陆明低调，沉稳，务实，不善言辞，但是对他没得说，无言的父爱。
“好！”他有些激动，语气略带颤抖。
“大家伙，这是犬子陆羽！这些都是你爷爷曾经的袍泽，也有我小时候的玩伴，来来来，叫人。”说罢领着陆羽一一认识。
有爷爷辈的，有叔叔伯伯辈的，还有同龄的，他粗略数了数，大概有六十多户。
“这批米面，还得感谢他买了很多，不然大家伙这次又要饿肚子。”陆明把儿子推向前面，一脸骄傲。
“嘿嘿，误打误撞，无心之举，数量也就那么多，大家伙分一分，就没有多少，只够维持一段时间而已。”
“少年，你不懂，灾年不是要每顿都吃饱的，这个时候一天只要有一顿能吃个半饱就可以了，熬到新粮收获，大家就能缓过来，不至于典当家财，卖妻女过活。”有人说道。
“陆明兄弟，生了个好儿子啊！去岁才中童生，今年就立下如此功绩，好福气！”一个中年汉子恭喜着。
“哈哈，你家小子也不差，那身板、那身手，再过几年上面肯定抢着要。”陆明赶忙回应。
“可惜，你没有承袭官位，不然指定跟着你。”
“都一样，都一样，大哥和我都是一家人。”
旁边有人轻轻说道：“哪儿能一样，大家伙还是明白的。”
周围人，听着这话，都沉默不语。
“我父亲有些事情，要和你们交代，大家伙注意听，保命用。”陆羽慌忙插上一句，吸引大家伙的注意，纷纷竖起耳朵，毕竟能保命。
陆明把刚刚陆羽交代的事情，一一和众人解释清楚，叮嘱务必做到，防止有瘟疫。
陆羽顺势也陪着聊了许久，最后在大家的祝福中和父亲陆明踏上回家的路。
“你们之间似乎很熟。”牛车上陆羽好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