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雨势依旧滂沱，天空阴沉得如同傍晚。
鹿深时几乎彻夜未眠，精神却因为紧绷而异常清醒。他再次来到洞口，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溪流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不再是熟悉的潺潺清流，而成了一条奔腾咆哮的黄色泥龙，裹挟着断枝、泥沙和不知从何处冲来的杂物，疯狂地冲向下游。
水位离他们的洞穴又近了不少，昨天还能看到的那丛灌木此刻只剩下几片叶子在水面上挣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和水汽的腥味，令人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而惊恐的叫声，极其艰难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和洪流的咆哮，隐约从下游方向传来。
那声音细小、尖锐，充满了无助和极致的恐惧，不像是常见的山林动物，更像是什么幼崽发出的求救！
鹿深时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这异常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凝神细听，试图在嘈杂中分辨方向和来源。
“溪午！”他立刻叫醒还在打盹的伴侣，声音带着急切，“醒醒！你听到了吗？”
溪午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雨声和水声太大了，他皱着脸努力分辨。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叫？”他不太确定地说，但看到鹿深时异常严肃的表情，他也立刻紧张起来。
那微弱的叫声又响了一次，似乎更加急促和惊恐，还带上了哭腔，随即又被巨大的水声淹没。
“在下游！肯定出事了！”鹿深时不再犹豫，一种强烈的直觉和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他立刻行动，“去看看！”他说着就要往雨里冲。
“深时！雨太大了！水很急！”溪午急忙拦住他，看着外面汹涌的洪水，眼里充满了担忧和害怕。他怕深时出事。
“必须去！那声音不对！”鹿深时的语气异常坚决，那种声音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绕过溪午，率先冲入了瓢泼大雨中。
溪午见状，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跟上：“深时你等等我！小心脚下！”他大声喊着，努力追上鹿深时的步伐。
两熊小心翼翼地沿着变得泥泞湿滑、几乎难以立足的山坡，朝着下游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走去。
越往下走，水流声越大，震耳欲聋，地面的震动感也越明显。洪水已经淹没了不少低矮的植被，浑浊的水流湍急冰冷。
很快，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也让他们的心瞬间揪紧了。
在下游一个几乎完全被浑浊洪水淹没的河湾处，一棵被冲得严重歪斜、根系都部分裸露的小树顽强地抓着岸边的泥土。
而在那棵小树距离汹涌水面不远的一根最细弱的树枝上，正紧紧扒着一只瑟瑟发抖、浑身湿透、吓得不停尖叫的小熊猫幼崽！
看体型，似乎是与母亲冲散了，像个淋湿的小毛球。洪水正在不断上涨，疯狂冲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树干。
那根细弱的树枝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小熊猫随时可能被咆哮的洪水卷走。
“天哪！”溪午惊叫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是只小熊猫！他快掉下去了！那么小！”
鹿深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没有任何犹豫，他快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和水流情况。
直接下水游过去太危险，水流会瞬间把他们冲走。岸边距离那棵树还有一段距离，树枝承受不住他们的重量。
“溪午，你力气大，在这边岸边找最稳固的地方站稳，抓住我！”他迅速做出决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岸边，找到一块半埋在上里的巨石，“我尽量靠近过去，你拉住我，我试着把他叼过来！”
“太危险了！”溪午看着汹涌翻滚、裹挟着断木的洪水，第一次对鹿深时的决定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和害怕。
他怕深时被水冲走，怕那棵破树突然断掉，怕自己抓不住…他不敢想象失去深时的后果。
“快点！不然真的来不及了！”鹿深时的语气异常坚决，甚至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那条树枝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清晰的断裂声。小熊猫的叫声变得更加凄厉绝望。
溪午看着鹿深时坚定无比的眼神，又看看那只命悬一线的小可怜，一咬牙，豁出去了！
他立刻跑到那块大石头后面，用爪子死死抓住石头边缘和地面，整个身体重心向后压。
然后扭过头，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紧紧咬住了鹿深时后腿靠近臀部的厚实毛发。
他不敢太用力怕伤到他，但又必须咬紧。“深时你小心！一定要小心！”他的声音因为咬着毛发而含糊不清，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舍。
鹿深时感受到后腿传来的轻微刺痛和坚定的牵拉力，心里一定。他深吸一口气，看准下方相对平缓的一处水流，小心地滑入了冰冷刺骨、湍急异常的洪水中。
水流的力量巨大无比，瞬间冲得他一个趔趄，身体被带得横移出去，幸好溪午在后面死死拽住，牙齿用力到发出了咯咯声。
鹿深时努力蹬着水，凭借着强大的核心力量和意志力，对抗着水流，朝着那棵摇摇欲坠的小树方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动。洪水裹挟的杂物不断撞到他身上，生疼生疼。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水位很深，脚下根本踩不到底。他终于靠近了那棵小树。那小熊猫看到他靠近，吓得叫得更凄厉了，小小的身体抖成了筛子。
“别怕！抓住我！”鹿深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他看准时机，在又一个浪头打来的间隙，猛地探头过去。
张开嘴，用牙齿精准地、极其小心地避开了皮肉，只咬住了小熊猫后颈松弛的皮毛，然后迅速后退。
几乎就在他叼起小熊猫的瞬间，那根不堪重负的树枝“咔嚓”一声彻底断裂，瞬间被洪水吞没消失不见。
“溪午！拉！”鹿深时含糊地大喊一声，同时奋力划水向后蹬。
溪午早已蓄势待发，立刻使出吃奶的力气，像拔河一样，四肢和腰腹同时发力，拼命地把鹿深时往岸上拖。
他的牙齿因为过度用力而酸胀，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鹿深时也借着这股力量奋力向岸边划。
在他们完美的配合下，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岸上。一上岸，鹿深时就松开口，把小熊猫轻轻放在相对干燥的地上。
自己和溪午都累得虚脱，瘫在冰冷的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砰砰狂跳，后怕一阵阵袭来。
那只小熊猫吓坏了，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厉害，叫声变得微弱而可怜，眼睛紧闭着。
缓过气来，鹿深时挣扎着爬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小熊猫，除了惊吓过度、有些擦伤和冰冷之外，并无大碍。
他又看向溪午。溪午还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
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里面后怕、骄傲、担忧各种情绪交织，最后全都化为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猛地扑过来，也顾不上泥泞，用脑袋使劲蹭着鹿深时湿漉漉、冷冰冰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深时…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下次不许这样了…太厉害了…但也太吓熊了…”
鹿深时感受着伴侣颤抖的身体和浓浓的担忧。心里又暖又愧疚，也用脑袋回蹭着他。
低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多亏了你，溪午，你力气真大，拉得真稳。”他知道，刚才那一刻，溪午承受的心理压力绝不比他小。
看着地上依旧在发抖的小可怜，两熊对视一眼。总不能把他丢在这里，雨还在下，他这么小，根本无法生存。
“带他回我们山洞吧？”鹿深时喘着气说。
溪午看着那团湿漉漉、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又看看疲惫但眼神坚定的鹿深时，点了点头。
虽然觉得是个大麻烦，但毕竟是深时拼命救回来的，而且…看起来确实太可怜了。他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嗅了嗅小熊猫。喉咙里发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的咕噜声。
于是，鹿深时再次小心翼翼地叼起小熊猫，和溪午一起，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极其艰难地返回了高处的洞穴。每走一步，都消耗着他们刚刚恢复的一点体力。
回到干燥温暖的洞穴，仿佛回到了天堂。鹿深时仔细地把小熊猫放在最柔软的干草垫上。
然后和溪午一起，顾不上自己疲惫和寒冷，开始不停地舔舐小熊猫湿透的毛发，用体温温暖他冰冷僵硬的小身体。他们舔得很仔细，很耐心，就像妈妈对待幼崽一样。
小熊猫在温暖的舔舐下，渐渐停止了颤抖，身体慢慢回暖。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身边两个巨大的、正在忙碌的身影，似乎感受到了安全，发出极其细微的、安心的呼噜声，再次昏睡过去，这次是脱力后的沉睡。
直到这时，鹿深时和溪午才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干草垫上，累得连爪子都不想动。
他们看着彼此狼狈不堪、沾满泥泞的样子，又看看中间那只被他们打理干净、睡得香甜的小不点。
一种奇异的、共同完成了某件大事的成就感和温情在洞穴里弥漫开来。
溪午挪了挪身体，紧紧挨着鹿深时，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小声嘟囔道：“深时…我们真的把他救活了…”语气里带着点不可思议的骄傲。
“嗯，”鹿深时侧过头，蹭了蹭溪午依旧有些潮湿的耳朵，“是我们一起救的。”他特意强调了“一起”。
溪午听着，心里那点因为冒险而产生的小小怨气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膨胀的责任感和奇妙的联系。
他看看深时，又看看那只小不点，偷偷地想：虽然是个麻烦，但…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