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雪粒子是在某个黎明悄然落下的。
鹿深时是被洞口的凉意惊醒的，他从溪午怀里探出头，鼻尖刚触到洞外的空气，就打了个轻颤。
往日清冽的风里裹着细密的冰碴，抬头望去，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雪山顶上，无数白色的小点正慢悠悠地从云里飘下来，落在岩石上、雪地上，瞬间就融成一小片湿痕。
“下雪了。”鹿深时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尾巴不自觉地往溪午怀里缩了缩。
溪午早就醒了，正用下巴蹭着他的头顶，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洞口，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安抚：“是初雪，还不大。”
可这“不大”的雪，也很快给捕猎添了麻烦。
雪粒子落在岩石上，让本就陡峭的石壁多了层薄冰，踩上去滑溜溜的。
落在雪地上，会掩盖猎物的足迹和气味，连最敏锐的鼻子都要多嗅几遍才能捕捉到线索。
当天上午溪午准备外出捕猎时，鹿深时就像块小年糕似的粘了上来，爪子扒着他的前腿不放。
“我要跟你一起去。”鹿深时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晃着，“雪天不好找猎物，我可以帮你看动向！”
溪午无奈地看着他。以往雪天他从不让鹿深时跟着，峭壁上的风险会成倍增加，可架不住小家伙的撒娇。
鹿深时见他犹豫，立马往他怀里钻，鼻尖蹭着他的脖颈，声音软得像融化的雪水：“溪午~我就站在安全的地方，绝不乱跑，也不添乱，就帮你盯着岩羊往哪跑，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间，毛茸茸的脑袋在怀里蹭来蹭去，溪午终究没忍住，用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只能站在平坦的岩石上，不许靠近峭壁边缘，听到没？”
鹿深时瞬间欢呼起来，扑上去在他脸上舔了好几下：“我就知道溪午最好了！”
他们踏着初雪出门，雪粒子落在皮毛上，凉丝丝的。
溪午走在前面，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岩石的凸起处，避开覆着薄冰的地方。
鹿深时跟在他身边，眼睛瞪得圆圆的，时不时用鼻子嗅嗅空气，又抬头看看四周的岩壁，像个认真的小哨兵。
“气味淡了好多。”鹿深时皱着小眉头，爪子扒了扒地上的雪层，“岩羊肯定躲在背风的石缝里。”
溪午点点头，示意他跟上，沿着领地边缘的岩壁慢慢走。
走了约莫一刻钟，鹿深时突然停下脚步，耳朵竖得笔直：“有声音！在左边的岩壁后面！”
溪午立马伏下身子，示意鹿深时躲在旁边一块平整的大岩石后，自己则借着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往声音来源处挪去。
鹿深时扒着岩石边缘，眼睛紧紧盯着溪午的身影。
只见他像道灰色的闪电，猛地蹿出，岩壁后瞬间传来岩羊惊慌的“咩咩”声。
紧接着，一只灰褐色的岩羊就从石缝里冲了出来，朝着另一侧的缓坡跑去。
“往右边跑了！”鹿深时压低声音喊了一句，声音清亮却不刺耳。
溪午闻言，立刻调整方向，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岩羊前方的岩石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岩羊受惊，转身想往回冲，却被溪午趁机咬住了后腿，几下就制服了猎物。
“搞定！”鹿深时兴奋地从岩石后跑出来，扑到溪午身边，用爪子拍了拍岩羊的身体，“我刚才提示得准不准？”
溪午放下岩羊，舔了舔他的耳朵，眼里满是笑意：“准，我们深时是最好的‘侦察兵’。”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雪越下越大了。细碎的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着，把整个雪山都裹进了白茫茫的一片里。
积雪厚得没过了小腿，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岩壁上的冰也结得更厚，稍不注意就会打滑。
捕猎变得愈发艰难，有时走了大半天，连一只野兔的影子都找不到。
每次溪午准备出门，鹿深时都会更紧地粘上来，爪子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我跟你一起，雪天太危险了，我帮你看着脚下的冰。”
溪午看着他眼里的担忧，终究没法拒绝，小家伙嘴上说着“帮忙”，其实是怕他出事。
于是每次捕猎，溪午都会找一处视野开阔又安全的岩石让鹿深时待着，自己则独自去追逐猎物，只在需要时让鹿深时提示方向。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五六天，直到那个黄昏。
那天的雪下得格外急，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不到酉时，天色就暗了下来，只有雪光反射着微弱的亮。
溪午和鹿深时在领地西侧的峭壁附近搜寻了许久，才终于发现了一只体型壮硕的岩羊。
这只岩羊的角又粗又长，皮毛厚实，显然是只成年公羊，足够他们吃两三顿了。
“就在前面的岩壁上。”溪午压低声音对鹿深时说，指了指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岩石，“你待在那里，别下来，我去引它出来。”
鹿深时重重点头，虽然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听话地爬上了那块岩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动静。
溪午悄悄绕到岩羊所在的石缝旁，猛地发出一声低喝。岩羊受惊，立马从石缝里冲了出来，朝着峭壁更陡峭的一侧跑去。
那里的岩石缝隙多，是岩羊最擅长躲避的地方。溪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灰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幕中格外显眼。
雪花被两人的动作搅得漫天飞舞，形成一阵阵白色的雪雾。
鹿深时站在岩石上，心脏“怦怦”直跳，眼睛紧紧盯着溪午和岩羊的身影。
峭壁上的岩石犬牙交错，覆着厚厚的冰层，岩羊在上面跳跃奔跑，如履平地。
溪午紧随其后，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岩石的棱角上，爪子深深抠进冰里，留下一道道划痕。
很快，他们的身影就跑到了鹿深时视线的边缘，雪雾越来越浓，几乎要把他们的身影吞没。
鹿深时急得踮起脚尖，爪子紧紧攥着岩石边缘，却不敢出声。他怕惊扰了溪午，更怕让岩羊有了可乘之机。
就在这时，岩羊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朝着左下方一处狭窄的石缝跑去，那里的岩壁几乎是垂直的，只有几处浅浅的凸起可以落脚。
鹿深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想喊“小心”，就看到溪午的身影突然腾空而起。
他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前冲的力道，整个身体都悬在了半空中，朝着岩羊扑了过去！
灰色的皮毛与灰褐色的岩羊在雪幕中撞在一起，鹿深时只听到“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两道身影就裹着漫天雪雾，顺着陡峭的岩壁滚了下去！
“溪午——！”鹿深时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再也顾不上溪午的叮嘱，猛地从岩石上跳下来，不顾脚下的湿滑和陡峭，顺着他们滚落的方向疯了似的冲过去。
积雪灌进爪子里，冰冷刺骨，岩石的棱角划破了脚掌，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心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溪午！溪午你在哪？”他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
雪雾还没散去，视线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身影。
鹿深时的眼睛急得泛红，爪子胡乱扒着身边的岩石，直到跑到一处相对平缓的地带，才看到前方的雪雾渐渐消散。
那里是两块巨大岩石形成的夹缝，雪地上有一片杂乱的痕迹，还有几滴暗红色的血迹。
“溪午！”鹿深时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夹缝前，刚要钻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在这，别急。”
是溪午的声音！鹿深时的心瞬间落了一半，他连忙钻进夹缝，只见溪午正半卧在雪地上，身上沾满了雪粉和泥土，旁边躺着那只岩羊，已经没了动静。
鹿深时扑到溪午身边，爪子颤抖着抚上他的身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哪里疼？”
溪午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慌乱的样子，心里一暖，故意抬起爪子蹭了蹭他的脸，开玩笑道：“哭什么？我还没被岩羊撞散架呢。”
鹿深时却没笑，他抿着嘴，眼眶里的泪珠“吧嗒”掉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粒。
他低下头，轻轻舔了舔溪午露在外面的前爪，又仔细检查着他的四肢。爪子上有几道划痕，渗着淡淡的血丝，但骨头没伤到。
再看身体，皮毛上沾着雪和泥土，看不出有没有伤口。
直到确认四肢都完好，鹿深时才松了口气，却还是拉着他的爪子，语气带着后怕和嗔怪：“以后不许这么冒险了！就算找不到猎物，我饿几天也没关系的。”
溪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用鼻子顶了顶他的腰：“好，不冒险了。”
他撑着身体站起来，动作还有些迟缓，却还是先把岩羊从夹缝里拖了出来，“走，先回去，这里风大。”
回去的路上，鹿深时非要背着岩羊。那只岩羊比他还重，压得他脚步都有些蹒跚，可他硬是咬着牙不肯放手。
溪午跟在他身边，几次想接过岩羊，都被他瞪了回去。
“我能背动。”鹿深时的声音闷闷的，“你好好走你的路，别想着帮忙。”
溪午无奈，只好放慢脚步跟在他身边，低声说：“我真的没受伤，拿猎物的力气还是有的。”
“闭嘴。”鹿深时头也不回地说，“回去我还要再检查一遍，要是发现你有伤口瞒着我，就等着受罚。”
溪午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背着大大的岩羊，尾巴因为用力而绷得笔直，心里又暖又好笑，却不敢再反驳。
不知怎的，面对鹿深时严肃的眼神，他竟然有些心虚，悄悄在心里把自己的身体检查了一遍。
除了爪子上的划痕，脸上好像被岩石划了一下，还有后背有点酸痛，但应该没什么大碍，应该不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