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指尖在审讯记录上划过。孙宏交代的字迹歪歪扭扭，提到向省交通厅副厅长行贿时，墨水晕开了一片。他把记录推给赵强，指腹点着其中一行。
这里，他说给王建军的秘书送过一块表。
赵强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叩。我们查过，那秘书上个月刚换了块欧米茄，发票日期和孙宏说的对得上。
周正起身，拉开窗帘。外面的雨下得很密，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王书记知道吗？
赵强摇头。我让纪委的同志先盯着，没敢声张。
周正抓起电话。让李刚过来一趟。
李刚推门时带进来一股湿气。他手里捏着湿漉漉的雨伞，伞骨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周正指了指沙发。养老服务中心的整改，怎么样了？
李刚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验收单。部队的工程队效率高，昨天就完工了，验收全合格。
秦筝的人还在吗？周正问。
李刚点头。他们留了两个人，说要观察三天，确保电梯运行稳定。
周正拿起验收单。让民政局给部队送面锦旗，再按规定付工程款，一分不能少。
李刚刚走，小林就撞开了门。周市长，省纪委的车停在楼下，说是要带王书记的秘书走。
周正皱眉。让王书记的办公室通知一下，别影响正常办公。
小林退出去时，赵强说。孙宏的账本找到了，在他情妇的保险柜里，记着给王志远的行贿明细，还有一笔给省城某位领导的，没写名字，只标了个代号。
周正走到文件柜前，取出一张地图。宏业集团在江州的项目，都标出来了。
赵强看着地图上的红点。城南那块地最可疑，拍卖时溢价率比周边低了三十个点。
周正的笔尖在地图上圈了个圈。这块地的审批文件，谁签的字？
赵强翻出档案袋。王建军批的，下面附着周秉国同志的批示复印件，说是要支持江州民营企业发展。
周正的笔尖顿住。我父亲的批示？
赵强点头。我们查过，是去年周书记来江州考察时，孙宏找机会递了份报告，周书记在上面签了同意两个字。
周正把地图卷起来。这是被人利用了。
他拿起电话，拨给秦筝。
秦筝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像是在户外。
周正说。让你父亲那边查查，去年我父亲在江州的考察行程，是谁安排的。
秦筝那边传来雨声。我这就去办。对了，部队医院分院的土地审批，卡住了。
周正问。卡在哪个环节？
自然资源局说，那块地的性质是工业用地，要变更得报省里批。秦筝说。我让后勤的同志去问了，他们说分管厅长最近在住院，签不了字。
周正走到窗边。哪个厅长？
秦筝报了个名字。
周正的眉峰动了动。孙宏的账本里，有个代号和这位厅长的姓对得上。你让后勤的人别催，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赵强说。省纪委的人上来了。
周正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让他们进来。
两个穿黑夹克的人坐在对面，其中一个把录音笔放在桌上。周市长，王建军的秘书承认，帮孙宏递过三次文件给王书记。
周正的指尖在桌上画着圈。王书记批了吗？
批了两次，都是关于项目容积率调整的。另一个人说。我们查了规划档案，那两次调整都不符合规定。
周正拿起孙宏的账本。你们看这里，孙宏记着给王书记的侄子转账五十万，时间就在第二次调整之后。
黑夹克的人把账本拍了照。我们会核实。另外，陆书记让我们问你，江州的班子调整，你有什么建议。
周正抬眼。我没意见，服从组织安排。
他们走后，周正的手机响了。秦筝发来一张照片，是周秉国的考察行程表，上面安排见孙宏的那一项，签名是王建军的秘书。
周正把照片转发给赵强。这就是证据。
赵强的电话很快回过来，声音里带着兴奋。我们抓到王书记的侄子了，他承认帮孙宏跑过项目，分了二十万。
周正看着窗外的雨。把证据整理好，报给省纪委。
下午三点，雨停了。周正去市委开会，走廊里碰见王建军。王建军的脸色灰败，眼下挂着浓重的黑圈。
周正停下脚步。王书记，省纪委的同志在会议室等您。
王建军扯了扯领带。我知道。他顿了顿，声音发哑。周正，我对不起江州的百姓。
周正没说话，侧身让他过去。
会议室里的烟雾比往常更浓。陆青云坐在主位，指尖敲着桌面。王建军的问题，已经查清了。他涉及收受贿赂、滥用职权，省纪委决定对他采取措施。
陆青云看向周正。江州的工作，暂时由你牵头。民生工程不能停，产业园区的项目要抓紧。
周正点头。我已经让发改委重新评估园区的招商政策，下周就能出方案。
散会后，陆青云单独留下周正。孙宏账本里的那个代号，查出来了，是省城的政协副主席。省纪委的人已经过去了。
周正递过一份文件。这是宏业集团在江州的资产清单，我们冻结了其中七成。
陆青云翻看文件。做得好。你父亲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他说让你放手干，别顾忌。
周正的喉结动了动。谢谢陆书记。
陆青云起身。京里最近又查了两个副部级，都是工程腐败案。你这边要尽快收尾，给江州百姓一个交代。
送走陆青云，周正去了部队医院分院的选址地。秦筝正带着几个军官量地界，军靴踩在泥地里，陷下去半寸。
看见周正，她直起身。土地性质变更的事，有眉目了？
周正点头。分管厅长被查了，新的厅长明天到任，我已经打过招呼。
秦筝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我爸说，周伯伯在京里提到你了，说你处理江州的事很稳妥。
周正踢了踢脚下的土块。他怎么说的？
秦筝笑了笑。他说，不愧是我儿子。
周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素圈银戒指，是昨天路过首饰店时买的。
秦筝的眼睛亮了亮。这是？
周正把戒指拿出来，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好。
秦筝低头看着戒指，忽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雨又下起来了，她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像落了层碎星。
周正伸手，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秦筝摇头。晚上要战备值班。她从口袋里掏出个钥匙扣，上面挂着枚小小的军徽。这个给你。
周正接过来，揣进衬衫口袋。能感觉到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
回到市政府，赵强在办公室等他。王建军全招了，他还供出了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说帮他安排过三个亲戚进事业单位。
周正拉开抽屉，拿出那份自查报告。住建局的补全了吗？
赵强点头。副局长亲自盯的，没发现其他问题。
周正把报告扔给他。让各部门把手头的案子汇总，三天后报给省委。
赵强走后，小林进来收拾文件。他指着桌上的锦旗样品。民政局选了三种，您看看哪个合适。
周正扫了一眼。就要那个写着军民鱼水情的。
小林刚要走，周正叫住他。把孙宏案的涉案人员名单整理出来，明天一早贴在市政府公告栏上。
小林愣了一下。会不会影响不好？
周正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越遮掩越麻烦，让老百姓看清楚，我们是真的在查。
夜色漫进办公室时，周正才拿起钥匙扣。军徽的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他想起秦筝踮脚时，发梢扫过他下巴的触感，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手机响了，是秦筝。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刚查完岗，你们公告栏的灯坏了，我让哨兵去修一下，顺便帮你们守着，别让人撕公告。
周正笑了。谢了。
秦筝那边传来吹哨声。不说了，集合了。
挂了电话，周正走到窗边。远处的公告栏方向亮着一盏灯，应该是哨兵带来的应急灯。雨还在下，但那片光亮穿透雨幕，看得很清楚。
他拿起外套，准备回家。桌上的文件还堆得很高，但他知道，明天一早，那些纸上的名字，都会被晒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