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江州市政府大楼七层的常务副市长办公室还亮着灯。周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指尖划过经开区征地补偿方案的文件，纸页边缘因反复翻阅有些发卷。经开区主任李伟站在桌前，手里攥着笔记本，额角沁出细汗。
“李主任，”周正的声音平稳，目光停在“村民社保衔接”那栏，“第三批征地涉及的127户，社保账户必须在本月底前全部开户。市人社局那边，你明天上午去对接张敏，让她派专人驻点经开区，现场收集材料。”
李伟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快速划过，墨水晕开小小的黑点。“周市长，还有个问题，部分村民担心社保缴费年限不够，想补缴之前的空档期。”
周正抬手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温水。杯壁上印着“江州政务”的蓝色字样，杯底有圈浅浅的茶渍。“让张敏出个细则，允许村民按灵活就业人员标准补缴，费用由经开区财政补贴三成。但要明确，补缴年限最多不能超过五年，避免后续出现资金缺口。”
李伟把细则要求记清，又汇报了经开区标准化厂房的建设进度，确认下周能按时封顶。周正听完，在文件上签了字，日期写得端正。“你先去落实社保的事，厂房封顶那天我会去现场。”
李伟走后，办公室里只剩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周正翻开市财政局送来的三季度预算报表，副局长王浩上周报的表册里，教育经费那栏有处数字对不上。他手指点在“义务教育阶段校舍维修”那行，眉头微蹙——报表里写的拨付金额，比实际到账少了两百三十万。
周正按下内线电话，接通秘书赵阳的办公室。“赵阳，通知王浩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带上教育经费的原始凭证。”
电话那头传来赵阳清晰的应答声。挂了电话，周正刚把报表放进“待处理”的文件筐，桌上的外线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江州军分区的总机号码，他顿了顿，拿起听筒。
“周市长，我是秦筝。”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点长途奔波的微哑，“部队这边派我来江州对接新兵后勤，晚上七点能到市政府附近。”
周正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分针刚过六点十分。“我在办公室等你，让司机到楼下后给赵阳打电话，他会接你上来。”
“好。”秦筝应了声，又补充了句，“给你带了点部队食堂的酱牛肉，你晚饭别又对付。”
周正嗯了声，挂了电话。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流渐密。江州的傍晚，主干道上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映在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轮廓。
没等多久，赵阳敲门进来，说秦筝到了。周正点点头，让他把桌上的文件稍微归置下。赵阳刚把散落的报表叠整齐，办公室门又被推开，秦筝走了进来。她穿一身军绿色常服，肩上的肩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手里拎着个保温食盒。
“刚处理完协调会？”秦筝把食盒放在办公桌的一角，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经开区的征地，上次你跟我提过的。”
周正坐回椅子上，打开食盒。里面是两盒米饭，一份酱牛肉，还有一碟清炒白菜。“嗯，刚跟李伟定了社保的细则。你这次来对接什么？”
“新兵的冬季被装采购，还有军分区仓库的物资调配，需要地方协助运输。”秦筝拉过旁边的沙发坐下，从包里拿出份文件，“大概需要十辆载重五吨的货车，从江州物流园运到军分区新址，时间定在下周初。”
周正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味道咸淡正好。“我让陈明安排，他是市交通局局长，明天让赵阳跟他对接路线，避开早晚高峰。”
秦筝点头，看着周正吃饭的样子，又说：“昨天跟妈打电话，她让我们有空回趟家，说爸的降压药快吃完了，想让你帮忙看看江州有没有更合适的牌子。”
周正咽下嘴里的饭，“等这周末，要是清县的山体滑坡没后续问题，就回去。对了，清县今天下午报了小规模滑坡，没伤人，但需要调帐篷和食品。”
“应急物资够吗？”秦筝坐直了些，语气里带了点关切，“山体滑坡后容易有二次垮塌，你要是去现场，记得让应急局的人多带点防滑设备。”
周正嗯了声，把最后一口饭吃完，合上食盒。“吴涛已经从储备库调了物资，我明天一早去清县。你今晚住哪？军分区的招待所？”
“嗯，已经订好了房间。”秦筝起身，走到办公桌边，帮周正把文件分类。她手指纤细，翻文件的动作很轻，把“待处理”“已批示”“待汇报”的文件分别摞好，边角对齐。“你今晚要加班弄材料？”
周正指着桌上的民生工程汇报提纲，“高书记刚才打电话，说省里下周来调研，让我负责准备汇报材料，周三前要弄好。”
秦筝拿起提纲看了眼，里面列了教育、医疗、养老三个板块。“数据部分我帮你整理吧，部队里经常做统计报表，比你手快。”
周正没拒绝，从文件柜里拿出市统计局的年度报告，递给秦筝。“把每个板块的受益人数、资金投入、完成进度标清楚，尤其是农村养老服务站的覆盖率，上次调研时省里特别关注。”
秦筝接过报告，坐在旁边的临时办公桌上，打开笔记本电脑。键盘敲击声和周正写提纲的笔尖摩擦声交织在一起，办公室里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挨得很近。
晚上九点多，赵阳送来了清县山体滑坡的补充报告，附带刘强发来的现场照片。照片里，山坡上塌了块约五十平米的土坡，压坏了山下的几棵果树，村民的房子离滑坡点还有段距离。
“刘强说明天会在现场设警戒线，安排村民轮流值守。”赵阳把报告放在周正面前，“应急局的吴涛说，物资今晚就能送到清县。”
周正翻看照片，手指在其中一张上停住——照片里的路面有几道裂缝。“让刘强明天早上再派工程队去测下路面结构，别是深层裂缝。另外，通知市卫健委，派辆医疗车去清县，万一有村民受伤，能及时处理。”
赵阳把事项记在手机备忘录里，又看了眼秦筝，见她还在整理数据，没多停留，轻轻带上门离开。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秦筝把整理好的数据表发给周正的邮箱，起身走到他身边。“农村养老服务站的覆盖率已经到89%，比去年提高了12个百分点，资金投入超了预算五百万，是因为追加了取暖设备的采购。”
周正打开邮箱，看着数据表上清晰的数字，点了点头。“超预算的部分，明天让王浩从财政预备费里调，别影响其他项目。”他抬头看向秦筝，发现她眼底有淡淡的青影，“累了就先去沙发上歇会，我把提纲的结尾部分写完就行。”
秦筝没歇，拉了把椅子坐在周正旁边，帮他核对提纲里的数据。“你这提纲里写的‘义务教育阶段辍学率控制在0.3%以下’，统计局的数据是0.28%，可以写得更精确点。”
周正拿起笔，把数字改过来。笔尖划过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上次去市里的实验小学调研，看到有两个孩子因为家里穷，差点辍学，是学校帮他们申请了助学金。”
“部队也有助学项目，下次可以跟江州的学校对接下，帮更多孩子。”秦筝说着，手指轻轻碰了下周正的手背。他的手因为经常握笔，指腹有层薄茧，比她的手暖些。
周正反手握住她的手，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写提纲的速度。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市政府大楼里的灯渐渐灭了大半，只有七层的这间办公室，还亮着一盏灯。
十一点半，提纲终于写完。周正把文件叠好，放进公文包。秦筝帮他把食盒洗干净，放进包里。“明天去清县，穿厚点，山里比市区冷。”
“知道了。”周正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又帮秦筝把军帽递过去，“我让司机送你去招待所。”
两人走出办公室，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脚步声在回荡。电梯里，周正看着秦筝帽檐下的侧脸，突然说：“等清县的事处理完，周末回家，我们去江边公园走走。上次你说想看江景，一直没来得及。”
秦筝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笑意。“好，到时候我提前跟妈说，让她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电梯到了一楼，门卫看到周正和秦筝，连忙起身打招呼。周正点头回应，陪着秦筝走到门口。司机已经把车停在台阶下，车灯亮着，在地上照出两道光柱。
秦筝上车前，回头看了眼周正。“路上小心，明天到了清县给我发个消息。”
“嗯。”周正看着车开走，直到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办公楼。他还要回办公室把明天要带的文件再检查一遍，清县的现场会，不能出任何差错。
回到办公室，周正打开公文包，拿出清县的报告，又看了遍。桌上的台灯亮着，映着他专注的侧脸，文件上的字被灯光照得清晰，每一个决策，每一项安排，都连着江州的民生，也连着他心里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