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的车停在江州纺织厂正门时，上午九点的太阳刚过树梢。车身还没停稳，他就看见二十多个职工围着厂门口的公告栏，最前面的王建国攥着张泛黄的工资条，袖口磨得发亮的工装外套上还沾着棉絮。市工信局局长李达正站在台阶上，手里的文件夹翻得哗哗响，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
周正推开车门，皮鞋踩在厂门口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让司机跟过来，只朝李达点头，然后径直走向王建国。“王师傅，我是周正。”他伸出手，掌心干燥，“昨天电话里说的事，今天咱们坐下来谈。”
王建国愣了愣，手里的工资条松了些。他看了眼身后的职工，又看了看周正身上的深灰色西装——没有肩章，只有左胸口袋里露出的钢笔帽，却比之前来的干部多了些实在的感觉。“周市长，不是我们要闹，”他声音有点哑，“厂里说关就关，我们这些干了二十年的，社保断了，饭碗没了，家里娃还等着交学费。”
“我知道。”周正接过工资条，指尖碰到纸面的褶皱，“所以今天把民政局、财政局的同志都叫来了，就在厂办会议室，咱们一条一条捋。”他回头朝李达示意，李达立刻招手让职工代表往里走，剩下的职工被厂区保安引导到旁边的传达室门口，那里摆着刚搬来的长椅和桶装水——是周正早上出门前让办公室主任孙伟安排的。
会议室里的长条桌擦得干净，墙角的空调嗡嗡转着。民政局局长张敏已经把就业岗位清单摊在桌上，财政局副局长赵凯手里捏着资金拨付流程表，纺织厂厂长刘卫东坐在最边上，脸色发白。周正坐下后没先说话，先让王建国和另外两个职工代表张桂兰、陈志强把诉求说全。
“第一，社保不能断，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厂里欠了六个月的。”王建国掰着手指，“第二，补偿金按工龄算，一年补一个月工资，不能少。第三，我们这些人没别的手艺，能不能给找个活儿干。”
张敏先开口，手指点在岗位清单上：“王师傅，张大姐，陈师傅，你们看，城西的物流园需要仓库管理员，社区里缺网格员，这些岗位都不需要太高技术，我们可以组织免费培训，培训合格就能上岗。”她顿了顿，“社保的事，我们已经和社保局对接，厂里欠的部分，由市财政先垫付，之后从厂里的资产处置款里扣，不会影响大家后续的医保和退休待遇。”
赵凯接着说：“补偿金的标准，按江州去年的职工平均工资算，比厂里之前提的高百分之十五。资金已经走了紧急拨付流程，下周一开始，陆续打到大家的银行卡里，每个人的明细都会在厂门口的公告栏贴出来，随时可以查。”
刘卫东这时才敢开口，声音有点颤：“周市长，厂里的资产清算已经在走程序，除了设备，还有厂区后面的那块地，我们会尽快和开发商谈，争取多补点钱给职工。”
周正抬眼看他：“刘厂长，资产处置的每一步，都要让职工代表参与监督，不能自己说了算。”他转向王建国三人，“今天说的这些，我们会形成书面协议，下午就让孙伟送过来，你们三个看完，再跟其他职工商量。有不同意的地方，随时找我，我的电话你们都有。”
王建国拿起岗位清单，手指在“仓库管理员”那行划了划：“周市长，培训啥时候开始？”
“后天上午，在市就业培训中心，到时候会有人打电话通知你们。”张敏接过话，“张大姐之前在厂里是质检员，细心，社区网格员的岗位很适合你，我已经让街道办的同志留了名额。”
张桂兰眼圈红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陈志强搓了搓手：“那...我们就先回去跟大伙说，不让大家再围着门口了。”
周正站起身，送三人到会议室门口：“辛苦你们了，有问题随时联系。”
等人走后，周正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李达递过来一张纸巾：“周市长，还好您今天过来，不然这事还得僵着。”
“僵不得。”周正把纸巾放在桌上，“纺织厂是老国企，职工都是跟着厂子干了大半辈子的人，不能让他们觉得改革是扔了他们。李达，你下午跟刘卫东一起，把职工的工龄重新核对一遍，不能出错。赵凯，资金拨付要快，不能拖，职工等着钱用。”
“明白。”李达和赵凯同时点头。
张敏补充道：“我已经让科室的同志联系了周边的企业，除了物流园和社区，还有几家服装厂需要熟练工，到时候可以让有缝纫手艺的职工去面试。”
“好。”周正站起身，“今天就到这，晚上我要看到工龄核对的初步结果。”
走出纺织厂时，门口的职工已经散了，只有王建国还在公告栏前，跟几个职工说着什么。看见周正，他挥了挥手，脸上没了之前的紧绷。周正朝他点头，上车后让司机往市政府开——下午还要开常委会，汇报职工安置的进展。
晚上七点，周正回到家时，玄关的灯亮着。秦筝穿着常服，正把菜端上桌，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他：“回来了？洗洗手吃饭。”
周正换了鞋，走过去从身后揽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肩上：“今天累着了？”
秦筝手里的盘子没停，往桌上放：“还好，上午去郊区的训练场看了下新兵训练，下午在办公室处理文件。你呢，纺织厂的事理顺了些吗？”
“差不多了，职工代表同意先核对工龄，下周开始发补偿金，培训也安排好了。”周正松开手，去洗手间洗手，“就是刘卫东那边有点拖，资产处置得盯着点，别出岔子。”
饭桌上，秦筝给周正夹了块排骨：“我们部队最近在帮地方搞应急演练，要是后续有职工安置需要维持秩序的，你跟我说，我跟军分区的同志协调。”
“不用，地方上的事，我们能处理好。”周正嚼着排骨，“倒是你，别总盯着训练场，也注意休息，上次你说的膝盖疼，好了没？”
“早好了。”秦筝笑了笑，“昨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没事，就是别总站太久。”
吃完饭后，周正坐在客厅看文件，是孙伟下午送来的工龄核对表。秦筝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明天还要去厂里吗？”
“嗯，要去看培训中心的准备情况，顺便跟王建国他们再聊聊，看看还有没没考虑到的问题。”周正翻着表格，手指在“陈志强，工龄十九年”那行停了停，“陈志强之前在厂里是机修工，技术好，我让李达跟机械厂的同志对接，看看能不能把他招进去，待遇比在纺织厂好。”
秦筝坐在他旁边，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这样挺好，既能解决就业，又能留住技术人才。”她顿了顿，“你也别熬太晚，明天还要早起。”
周正抬头，看见秦筝眼里的关切，伸手握住她的手：“知道了，看完这几页就睡。”
夜里十一点，周正把文件收好，走进卧室时，秦筝已经躺下了，床头的小灯还亮着。他轻轻掀开被子躺下，秦筝往他身边靠了靠：“今天没那么累了吧？”
“好多了，事情捋顺了，心里就踏实。”周正搂住她的腰，“明天忙完，晚上咱们出去吃？”
“好啊。”秦筝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吃你上次说的那家鱼馆。”
“行。”周正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睡吧。”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江州市的夜晚很静，只有远处马路上偶尔传来的汽车声，而纺织厂的职工安置工作，还在按部就班地推进着——这是改革里的一件小事，却是很多家庭的大事，周正知道，他得把这件事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