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纷纷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郝厂长，孙书记，肖副厂长和李副厂长四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人群后方，他们推着自行车，静静地伫立着。
此刻，说话的正是孙书记。
他板着脸，目光扫过人群，越过人群，最后落在站在椅子上的郝胜利他们身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人群都没敢出声。
郝胜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轻轻推了身旁的红梅一把。
小红梅瞬间反应过来，也吓得脖子一缩，急忙转身，从椅子上跳了下去。
刚子更是吓得往后一退，险些从椅子上摔下，被大鼻涕和虎子手忙脚乱地扶住，搀下了椅子。
孙书记推着自行车，缓缓向前走了几步，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
他走到郝胜利家门口，先是向郝胜利的奶奶和大姑微微点头致意：“老嫂子，你们辛苦了，把孩子教育得真好。”
随即，他倏地转身，面向人群，严厉道：“郝胜利小同志刚才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谁去孵化场实地看过？就在这里聚众闹事，这是一种错误的自由主义倾向！”
他目光扫过，几个嚷嚷最凶的家属低下了头。
“儿童团的科学养殖试验，是厂革命委员会正式批准的革命行动！是为了贯彻落实‘备战，备荒，为人民’的伟大方针！你们今天的行为，是在围攻我们自己的下一代，是在破坏‘抓革命，促生产’！”
他话音一顿，突然抬手指向刚子，语气竟带上一丝无奈和赞赏：
“说起调查，我不怕丢脸。前两天，我想去孵化场看看我孙女，走到警戒线，就被老刘头拦住了。我叫来负责人，喏！就是老肖家这小子刚子。你们猜他怎么说的？”
孙书记模仿着刚子的语气，板起脸：“‘刘爷爷，您想参观可以！但您进来，万一带进病菌，鸡瘟鸭瘟死了好多，这个责任您负得起吗？’”
人群中传来几声压不住的低笑。
孙书记双手一摊：“就这一句话，把我这个老书记，愣是钉在了警戒线外，一步没敢迈进去！为什么？因为孩子们做得对！他们想得比我们周全！那一千五百多只鸡鸭，是国家的财产，更是孩子们的心血！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他再次环视众人，这一次，所有与他目光接触的人都避了开去。
“具体工作，必须听从儿童团的科学安排！想参观，欢迎，但必须申请，服从安排！现在，都散了！好好反省！”
人群像退潮般缓缓散去，再无一人敢停留。
风波平息，几位领导这才将目光投向孩子们。
孙书记拍了拍刚子还在发抖的肩膀：“好小子，‘铁面小门神’，就得这么当！”
他抱起孙女红梅，小丫头下巴一扬：“我才不怕呢！”
孙书记笑了笑，看向郝胜利：“后续都计划好了？”
郝胜利立刻挺直腰板：“报告！明天就贴大字报公布数据，接待代表参观，代养协议正在讨论，明天交付宣传科印刷！”
郝厂长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看着小家伙们：“都辛苦了，晚上都在我家吃饭，让奶奶给你们烙鸡蛋饼吃。”
“噢……谢谢郝爷爷！”孩子们的欢呼声顿时响成一片。
鸡蛋混合着白面，加点小葱，跟摊煎饼一样，用平底锅烙出来，油汪汪，香喷喷的……这画面光是想想就让所有小家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在七十年代初，这一切凭票供应的年代，那是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美味。
孙书记看着孩子们的馋样，哈哈大笑，拍了拍郝厂长的肩膀：“老郝，你这顿饭可是要大出血了。”
“孩子们打了场硬仗，应该的。”郝厂长笑着，却微不可察地给孙书记递了个眼神。
孙书记笑容收敛，点了点头，声音压低了些：“行了，让孩子们好好吃顿饭。咱们也别闲着，去老肖家，商量一下那几封……求救信的事。”
“求救信”三个字声音很轻，却让一直竖着耳朵的郝胜利心里猛地一揪。
几位领导推着自行车转身离去。
郝胜利看着爷爷们略显沉重的背影，他紧走几步，一把拽住爷爷的自行车后座。
他看着转头看着他的爷爷，紧走几步凑到跟前，仰头轻声问道：“爷爷，是不是……厂里下乡的知青哥哥姐姐们，出事了？”
郝厂长闻言脸色一变，把车一停，抄起郝胜利，凑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郝胜利摇摇头道：“没人告诉我，我猜的，能发来求救信的只有下乡的那些知青哥哥姐姐。我猜的对吗？”
他没等爷爷回答，解释道：“其他人发来求救信，不用商量，您就会想办法，而知青们不同，不是一个人的事，所以你们才需要商量。”
郝厂长盯着孙子看了几秒，脸上的惊讶逐渐变成一种欣慰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郝胜利的头发，压低声音道：“小兔崽子，就你机灵，这话对谁都别提，听见没？”
郝胜利点了点头。
郝厂长将他放在地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吃完晚饭，把你们的工作安排好，来你肖爷爷家一趟，记住，悄悄的来。”
说完，他又揉了揉郝胜利的头发，推着车追上前面几步外等待的孙书记三人。
四位领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没人说话，只是跨上自习车，蹬着自行车沉默地走了。
郝胜利站在原地，心里慌的一匹。
上一世他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事，可能是爷爷他们保密的太严了。
那些哥哥姐姐们，在偏远的农村到底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需要用到‘求救’这么严重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