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盅茶？”
石午阳一愣，不明所以，后世生活在繁华魔都的他确实不知道什么是“蛊茶”。
“是‘蛊’！蛊毒的蛊！”
何腾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深山苗寨，尤其是这种供奉金蚕的寨子，‘草鬼婆’最擅长的就是蛊术！那茶水里，十有八九会被下蛊！一旦喝下，生死就由不得自己了！轻则被操控心神，重则……肠穿肚烂，痛苦而亡！老四奉茶，那是寨主在试探，也是在留客！若我们真喝了那茶，就等于是应了寨子的‘规矩’，成了寨子的‘客’，再想带着陛下离开……就难如登天！说不定……连我们自己也……”
何腾蛟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凶险，石午阳已经听得毛骨悚然！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他这才明白，刚才在木屋里，何腾蛟那瞬间的惊恐和果断掏金子的举动，究竟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那看似平静的木屋，那诡异的金蚕图，那深眼窝的老妇人……
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后背的冷汗更多了。
“那……那金子？”
石午阳想起那块金锭，
“这深山老林的，给他们金子，怎么花？”
何腾蛟缓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许镇定，解释道：
“将军放心。黄白之物，走到哪里都是硬通货。这山里虽然闭塞，但山外有集市（赶山集），苗民也会拿山货出去换盐巴、铁器、布匹。金子，他们有的是门路换成需要的东西。更何况……”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
“那金子，不是买路钱，是买‘命’钱！是代替那杯‘蛊茶’的！寨主收了金子，就是允了我们过路，不会再为难。这是规矩。”
石午阳恍然大悟，看着身边这位在湖广经营多年、深谙各种门道的老督师，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由衷的敬佩。
这官场江湖、苗疆秘术的弯弯绕绕，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
一行人沉默地穿梭在密林之中，往永历帝所在的临时营地赶。
石午阳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早已看不见的苗寨方向，
只觉得那片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山谷，仿佛笼罩着一层更加神秘莫测的薄纱。
他紧了紧衣袍，加快了脚步。
湘南这深山老林，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
......
几人回到了临时的营地，石午阳与何腾蛟商议后，决定马上启程，前往全州府。
石午阳最后望了一眼靖州方向，层峦叠嶂的山影将那片战场彻底隔绝，只留下沉甸甸的忧虑压在心头。
也不知道王老六他们怎么样了？
曹旺当时传令回来后说陈友龙的伏兵可能不止两千人，以106营一个旅硬撼陈友龙部的两千多人，不知道还能有几人活着杀出重围？
即便侥幸突围，这茫茫大山，他们又能否找到回宝庆的路？
每一个念头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石午阳的心。
他长嘘一口气，与何腾蛟两人站在一棵松树下并肩而立，正准备下令全军拔营时。
这时只见永历帝的贴身太监杨守春领着一名锦衣卫匆匆走到何腾蛟身边，这名锦衣卫还拎着一只鸽子笼。
杨守春附向何腾蛟悄悄耳语几句，何腾蛟一下脸色大变，下意识看向身边的石午阳，
“石将军！全州不可走！”
何腾蛟低声说道，接着又拉着石午阳走到松树后面，
“刚接到飞鸽信报，刘承胤这个逆贼领麾下马步兵士六万八千人俱......降满清，武冈、永州已陷，全州府......已降！”
说完，何腾蛟已是老泪纵横。
石午阳闻言如同遭一雷击，这样说来，湖南全境除了湘西一隅，几乎全落敌手。
“信报中有无宝庆府的消息！”石午阳心中想着宝庆孤悬一城，怕也是凶多吉少。
“宝庆.....沈永忠攻陷了宝庆......护国军应该退守沅州一线！”
说实话，何腾蛟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信报中没有护国军的消息，只提到宝庆府也已经失陷。
“孤城难守，这出城前我已向城中主将交待过，只是想不到，朝廷高爵赐封刘逆等人，却是如此鼠辈！”
石午阳也看出何腾蛟的为难，但事已至此，纠结也无意义，况且北上已经无望，只能继续护送永历南下，
“督师，事已至此，咱都不必感怀，全州已经不能走了，可能孔有德已经派兵追杀陛下而来！必须马上另寻他路。”
“石将军所言极是！”何腾蛟收起眼泪。
“曹哥！快去叫那向导过来。”石午阳从松树后面探出身，让曹旺把苗民老四他们叫过来。
老四和全伢子两人跑了过来。
“老四大哥！军务有变，不能走全州，请问大哥这南下桂府还有何路？”何腾蛟俯身拱手，姿态极低。
“这去广西路可多了，可不止八十大山这一条古道！”全伢子拎着苗刀对着地上的茅草挥舞，抢先回答道。
“嗯！从这可走怀远古道，但路会难走点......”老四补充道。
“就走怀远古道！”何腾蛟一拳砸在松树那粗糙的树皮上，“石将军，事不宜迟，烦请你号令全军，马上启程！”
......
苗民老四和全伢子接过向导的职责，
几十辆骡马车以及辎重全部遗弃，何腾蛟和太监杨守春小心的搀扶永历帝下了马车。
马车近前是锦衣卫，石午阳带着护国军的亲兵挡在马车外围，
老四和全伢子两人都有点好奇的看向这边。
石午阳见状走过去，俯身抱拳，
“有劳两位！咱这就走吧！”
他们似乎也察觉到那个身着明黄袍子的年轻人不简单，但并没有多余的言语，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踏入了密林深处那条几乎被荒草藤蔓完全吞噬的“怀远古道”。
队伍再次启程，沉重的气氛中带着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所谓的“古道”，早已名存实亡。
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踩踏或雨水冲刷出的痕迹。
荆棘丛生，藤蔓如巨蟒般缠绕着粗壮的树干，垂下无数坚韧的枝条，封锁着前行的方向。
湿滑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块裸露的岩石，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叶气息和泥土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