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秋阳暖院话平生
江南的秋,从不是北国那般肃杀凛冽。晨光穿透云层时,带着三分温软,七分澄澈,洒在青瓦白墙的小院里,将檐角的铜铃镀上一层柔光。萧彻坐在石桌旁,指尖摩挲着粗陶茶杯的纹路,杯中碧螺春的热气袅袅升起,氤氲了他眼底的沉静。
苏雪端着一碟刚蒸好的桂花糕走来,浅青色的襦裙随着脚步轻晃,裙摆上绣着的暗纹兰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刚从后厨取来的,加了今年新收的桂花,你尝尝。”她将碟子放在石桌中央,坐下时顺手替萧彻添了些热水,“这茶凉得快,秋晨风露重,别喝寒了胃。”
萧彻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鬓边别着的一朵白玉兰上。那是今早他摘的,院角的玉兰树不知为何,深秋时节竟还开着几朵迟花,洁白素雅,配着苏雪温婉的眉眼,恰如一幅淡墨山水画。“还是你细心。”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入口清甜,桂香萦绕舌尖,“比当年在军营里吃的糙饼,可强太多了。”
提及军营,苏雪的眼神柔和了些。“你那时在北疆,风餐露宿,怕是连口热汤都难喝上。”她轻声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寄信回来,字写得歪歪扭扭,说北疆的雪比江南的雨还密,冻得人手指都握不住刀。”
萧彻闻言失笑,指尖轻轻敲击着石桌。“可不是么。”他回忆道,“那年我才十七,刚入玄甲军,跟着老将军守雁门关。第一次遭遇匈奴突袭,是在一个雪夜,漫天飞雪把天地都染白了,我们趴在雪地里三个时辰,手脚都冻僵了,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感慨,“后来老将军中了箭,我背着他在雪地里跑了十几里,才逃回关内。那时候就想,要是能有一杯热茶,一块热饼,便是神仙日子了。”
“还好你回来了。”苏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宽大厚实,指腹上布满了老茧,那是常年握刀、执枪留下的痕迹,粗糙却温暖。“每次你寄信回来,我都要去寺庙里烧一炷香,求菩萨保佑你平安。”
萧彻反手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细腻温热。“让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他低声道,眼底满是愧疚,“当年我执意要去参军,你不仅没反对,还帮我收拾行囊,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可我这一去,就是十年,错过了太多……”
“别这么说。”苏雪打断他,摇了摇头,“你是为了守护家国,我为你骄傲。再说,我不是等你回来了么?如今你卸甲归田,我们有了安儿和宁儿,一家四口守着这小院,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她的话音刚落,院子里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萧安和萧宁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两个小家伙穿着同款的浅灰色短打,头上梳着棕角,脸上沾着些许银杏叶的碎屑。萧安是哥哥,比萧宁大半岁,性子沉稳些,却也带着少年人的活泼;萧宁则调皮得多,跑着跑着,突然伸手扯了一把哥哥的衣角,萧安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随即转身去追,两个孩子在铺满银杏叶的院子里追逐打闹,金黄的树叶被他们踩得沙沙作响,几片飘落的银杏叶如同金色的蝴蝶,在他们头顶盘旋飞舞,落在他们的发间、肩头。
“爹爹!娘亲!”萧宁跑累了,扑到石桌旁,仰着小脸,额头上满是汗珠,“哥哥欺负我,他不让我捡银杏果!”
萧安也跟着跑过来,喘着气辩解:“不是的娘亲,宁儿要爬树摘银杏果,太高了,危险!”
萧彻看着两个儿子,眼底的愧疚渐渐被暖意取代。他伸手擦了擦萧宁额角的汗,笑道:“宁儿,听哥哥的话,爬树危险,想要银杏果,爹爹下午帮你们摘。”
“真的吗?”萧宁眼睛一亮,立刻忘了告状,拉着萧彻的衣袖撒娇,“爹爹要摘最大最圆的!”
“好。”萧彻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又看向萧安,“安儿做得对,作为哥哥,要保护好弟弟。”
萧安重重地点了点头,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苏雪拿起帕子,分别替两个孩子擦了擦脸,又递过两杯温水:“跑了这么久,喝点水歇歇,别累着了。”
两个孩子接过水杯,咕嘟咕嘟喝了起来。萧彻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当年他在军营里,见惯了生死离别,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拥有这样安稳的生活。玄甲军十年,他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玉面战神”,大小战役百余场,身上的伤疤不计其数,最凶险的一次,他被三支羽箭射中,躺在死人堆里整整一夜,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苏雪在江南小院里送他时的模样,那双含着泪光却依旧坚定的眼睛,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还记得你当年在雁门关负伤,消息传到江南时,我正好刚怀上安儿。”苏雪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那天我正在院子里种兰花,听到消息后,手里的花铲都掉在了地上。我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去北疆看你,可走到半路,就被玄甲军的人拦了下来,他们说你已经脱离危险,让我安心回家等你。”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神温柔,“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等你回来,让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萧彻心中一酸,将她揽入怀中。“苦了你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当年我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醒来后得知你怀了孩子,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刻飞回江南。可那时候边境战事吃紧,我身为副将,不能临阵脱逃,只能把对你和孩子的思念,都化作杀敌的动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每次打赢一场仗,我都会在心里默默记着,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带你和孩子,去游遍名山大川,看遍江南春色,再也不分开。”
苏雪靠在他的肩头,感受着他坚实的臂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如今不用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她轻声道,“这小院虽小,却有花有草,有你有孩子,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
院子里的银杏树叶还在纷纷飘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萧安和萧宁喝完水,又跑到院子里玩了起来,他们捡起地上的银杏叶,互相追逐着,把树叶撒向对方,笑声清脆悦耳,回荡在小院的每个角落。
萧彻和苏雪并肩坐在石桌旁,喝着热茶,聊着过往的点点滴滴。从江南的烟雨,到北疆的风雪;从初识时的青涩,到如今的相濡以沫;从军营里的生死与共,到小院中的岁月静好。他们聊起萧彻第一次给她写的情书,字迹歪歪扭扭,却情真意切;聊起苏雪第一次为他做的衣服,针脚有些粗糙,却温暖合身;聊起安儿出生时的情景,他远在北疆,只能通过书信得知消息,激动得在军营里喝了一坛酒,被老将军骂了一顿;聊起宁儿学说话时,第一次喊“爹爹”,恰好是他卸甲归田那天,他抱着宁儿,哭了像个孩子。
“老将军还好吗?”苏雪突然问道。
萧彻的眼神暗了暗,点了点头:“去年我派人去看过他,他已经卸甲回乡了,在老家盖了一座小院,种了些田,身体还算硬朗。”他叹了口气,“老将军一生征战,落下了不少病根,当年若不是他,我怕是早就死在雁门关了。”
“有空我们去看看他吧。”苏雪说道,“带上安儿和宁儿,让孩子们也见见这位为国为民的老英雄。”
“好。”萧彻应道,“等过了这阵子,我就带你和孩子们去北疆一趟,不仅要去看老将军,还要让孩子们看看雁门关,看看我当年守护过的山河。”
他看向院外,江南的秋阳温暖而明媚,远处的青山如黛,近处的流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和银杏叶的清香。这样的日子,平静而安稳,是他当年在军营里梦寐以求的生活。可他知道,这份平静来之不易,是无数将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如今他虽已卸甲归田,但心中的那份家国情怀,却从未消散。
“你看安儿和宁儿,多像你小时候。”苏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指着院子里正在追逐打闹的两个孩子,脸上满是笑意,“安儿沉稳,像你做事深思熟虑;宁儿调皮,像你年轻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萧彻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萧安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萧宁,让他踩在石凳上捡银杏叶,而萧宁则兴奋地伸手去够树枝上的叶子,两个孩子配合得十分默契。“是啊,他们都是我的好儿子。”他笑道,“以后我要教他们习武,不仅是为了强身健体,更是为了让他们明白,身为男子汉,要有所担当,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我不反对你教他们习武,但也要让他们读书识字。”苏雪说道,“文武双全,才能成为真正有用的人。”
“那是自然。”萧彻点头,“我已经请了镇上的先生,下个月就来教他们读书。我希望他们以后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必像我当年那样,身不由己地卷入战火之中。”
苏雪微微一笑,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秋阳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柔和,她能听到萧彻平稳的心跳声,能听到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茶香和花香。这样的时光,宁静而美好,让她觉得所有的等待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萧彻低头看着怀中的妻子,心中充满了感激。感谢命运让他们相遇、相知、相爱,感谢她多年来的默默等待和无私付出,感谢她为他生下两个可爱的孩子,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在心中暗暗发誓,余生定要好好呵护她和孩子们,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与幸福。
院子里的银杏树叶还在飘落,如同无数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萧彻和苏雪坐在石桌旁,喝着热茶,聊着家常,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笑声传遍了整个小院,也传遍了这江南的秋日暖阳里。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抵便是如此模样。曾经的金戈铁马,曾经的生死离别,都化作了如今的脉脉温情。萧彻知道,往后余生,他不再是那个驰骋沙场的兵王,不再是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玉面战神”,他只是苏雪的丈夫,只是萧安和萧宁的父亲,是这个江南小院里最普通的男主人。而这样的身份,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秋阳渐渐西斜,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色。萧安和萧宁玩累了,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苏雪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抱进屋里,盖好被子。萧彻收拾好石桌上的茶杯和碟子,走到院角的玉兰树下,看着那几朵迟开的白玉兰,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美丽。
苏雪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夕阳真美。”她轻声说道。
“是啊。”萧彻点头,转头看向她,“有你在,每一天都很美。”
苏雪脸颊微红,依偎在他的怀里。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身影紧紧地叠在一起,如同一幅永恒的画卷。江南的秋阳温暖而明媚,照亮了他们的小院,也照亮了他们往后余生的每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