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渐铺满病房，驱散了夜的清冷，也似乎将昨夜的血腥与惊魂暂时封存。团团在晨光中动了动，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但当他的视线聚焦，看到守在床边的苏晚时，立刻漾开了依赖和喜悦的光芒。
“妈妈……”他软软地叫了一声，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比昨天有力了许多。他伸出小手，想要抓住苏晚。
“宝宝醒了？”苏晚立刻俯身，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带着泪光的笑容，紧紧握住儿子的小手，“还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团团摇了摇小脑袋，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昨天的惊骇，只是依赖地看着妈妈，小声嘟囔：“饿……”
孩子本能的需求，让苏晚的心彻底软化。她连忙应着：“好，妈妈马上让王姐送好吃的来。”她按下呼叫铃，通知护士孩子醒了，同时准备联系澜苑。
就在这时，团团的目光被病房另一侧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他歪着小脑袋，看着坐在沙发上那个沉默的身影，辨认了一下，小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脆生生地喊道：“爸爸！”
这一声“爸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响亮，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亲近。
陆瑾寒正在处理邮件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了头。
晨光勾勒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他看向儿子，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冰冷似乎被这声呼唤融化了些许，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柔和。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受伤后的沙哑。他放下手机，起身，朝病床这边走来。
他的步伐依旧比平时缓慢，左肩的动作能看出明显的僵硬和不便。但他就这样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精神明显好转的儿子。
苏晚看着靠近的他，心脏莫名地收紧，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让开位置，却被他用眼神制止。
他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摸了摸团团的头顶，动作依旧算不上熟练，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柔。
“还疼吗？”他问儿子，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团团脖颈上那圈依旧明显的青紫指痕，眸色瞬间暗沉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团团似乎被爸爸难得的温柔鼓励了，用力摇头，甚至试图展示自己的活力，挥舞着小胳膊：“不疼！团团勇敢！”
孩子的天真话语，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两个成年人沉重的心。苏晚的鼻尖有些发酸，别开了脸。
陆瑾寒的指尖从儿子的发顶滑落，悬在半空片刻，最终，却越过了团团，落在了苏晚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肩上。
那只手，带着温热的体温和不容置疑的重量，轻轻按住了她。
苏晚浑身一僵，猛地转回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余怒，有深沉的疲惫，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近乎直白的、沉重的东西。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团团不明所以、好奇地看着爸爸妈妈。
“苏晚。”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预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他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看着她眼底残留的惊恐和坚韧，看着这个在他制造的囚笼里挣扎、却一次次出乎他意料的女人。
然后，他开口，话语简单，却石破天惊——
“留在我身边。”
不是命令，不是威胁，甚至不是商量。
而是一种陈述，一种带着某种确认意味的、近乎笨拙的……宣告。
苏晚的瞳孔骤然放大，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说什么？
留在……他身边？
这句话，在五年前，在她最绝望、最需要他的时候，她或许会不顾一切地当做救赎。可如今，在经历了这么多算计、冷漠、伤害，在她刚刚下定决心要独立、要逃离之后，在她亲眼目睹了他世界的血腥与残酷之后……
这算是什么？
迟来的……告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上她的眼眶，让她眼前一片模糊。她张了张嘴，想笑，又想哭，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瑾寒看着她眼中的震惊、怀疑，以及那迅速积聚的水光，按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他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那未尽的、更加汹涌的情绪，强行压回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渊之下。
他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句搅乱一池春水的话，只是她的错觉。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儿子，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对团团说道：“好好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苏晚，转身，步履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离开了病房。
门被关上。
苏晚依旧僵在原地，肩膀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和力度。
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五个字——
留在我身边。
阳光明媚，孩子无恙。
可她心中的风暴，却因这句迟来的、含义不明的话，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到底是救赎的序曲，还是更深沉禁锢的开端？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东西，从他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