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玩的事情就要来了ovo）
快得如同错觉。
但林杰没有捕捉到。他此刻被沈烽的推断惊得魂飞魄散。
如果江妍的意识真的能“看见”……那他们刚才这场如同疯狗般的扭打，这场暴露了所有丑陋、怨恨、绝望和软弱的厮打……岂不是完全暴露在她的注视之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林杰的头皮，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掌控感在这一刻彻底粉碎。
“该死！”林杰低咒一声，再也不敢看门口那个让他毛骨悚然的木偶。
他猛地推开挡路的沈烽，甚至顾不上捡起地上碎裂的眼镜，踉跄着冲向自己的房间，步伐仓促得近乎逃跑，他现在急需一个锚点，一个他唯一能掌控的东西——数据！只有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图表，才能暂时将他从这可怕的现实和更可怕的猜想中拉出来。
“核对数据！必须核对昨天的所有生理指标和脑波记录！”他冲进房间，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手指颤抖着去摸备用眼镜，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数据滞后或者干扰……不可能……她不可能……”
沈烽看着林杰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林杰近乎神经质的、对着智能设备下达指令核对数据的低吼声，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悲愤涌上心头。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对着那扇门不甘示弱地低吼：“废物！一天到晚就知道算你那些狗屁数据！数据能告诉你妍妍在想什么吗？能告诉你她现在是不是在看着我们像两个小丑吗？”
吼完，他撑着墙壁，忍着腹部的剧痛，艰难地站直身体。他疲惫地抹了把脸，汗水和嘴角的血迹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无奈，望向那个僵立在房间门口的身影。白色的睡裙在昏暗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空洞的眼神像两潭死水。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只能像过去三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沙哑的、带着深深疲惫和绝望的声音，下达那个刻入骨髓的指令：
“下楼。”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后面几个字，“前往餐厅。”
门口的人偶江妍，接收到清晰的指令。
她空洞的眼睛毫无波动，身体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优雅地、无声地、迈着精确到厘米的步伐，朝着楼梯的方向，平稳地走去。白色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生气。
餐厅里，冰冷的秩序重新降临。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光洁的桌面，也照亮了桌上那份凝固的死寂。江妍坐在主位，穿着一条素净的白色连衣裙。她坐姿端正得如同量角器校准过，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光空洞地平视前方，像一尊被精心擦拭后重新摆回展柜的瓷器人偶。
沈烽和林杰分坐两侧，面前各自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林杰已经换上了新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冷得像淬了冰的玻璃，他修长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浏览着最新的制药专利和临床数据，仿佛刚才走廊那场失控的扭打从未发生。
沈烽则烦躁地划拉着财经新闻，屏幕的光映着他眼底深重的乌青和嘴角未消的淤青，每一次刷新都像是在徒劳地寻找一个能让他逃离现实的出口。
空气里弥漫着研磨咖啡豆的醇香，但这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像某种防腐剂，掩盖着底下腐朽的绝望。
冰箱的方向隐隐传来存在感——那里面塞满了沈烽昨天疯狂采购的顶级食材，松露、和牛、金枪鱼……它们无声地宣告着昨天的真实并非幻觉。这无声的证明，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两个男人紧绷的神经。
沈烽猛地将平板扣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越过咖啡杯，死死盯住对面的林杰。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传递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疯狂——像昨天那样再试一次！万一呢？！
林杰滑动屏幕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眼，迎上沈烽那充满血丝、燃烧着最后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
镜片后的冰冷眸光微微闪烁，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出现在他绷紧的下颌线上。
他也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砸碎这窒息绝望或彻底将其坐实的答案。科学实验需要重复验证。
沈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苦涩，转向主位上那个完美的人偶，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敲了下桌面，眼神示意着江妍面前的桌面，重复着昨天那个指令：“咖啡。”
指令清晰下达。
如同精密的程序被激活，人偶江妍毫无迟滞地站起身，动作流畅却毫无生气，走向那台价值不菲的咖啡机。研磨、压粉、萃取、打奶泡……每一个步骤都精确得如同教科书，时间分毫不差。一杯拉花完美，尽管毫无灵魂的拿铁被放在她自己的座位前。
她重新坐下，姿势恢复成标准的待机状态。
沈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死死盯着江妍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按照昨天的剧本，用一种刻意提高、带着试探的语调，对林杰说道：“……那家妍语咖啡的翻新方案，设计图你看过了吧？得保留那个弧形吧台，那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怀念和引诱，“……那是她当初亲手设计的，为了放她最爱的招牌——抹茶熔岩蛋糕。”
抹茶熔岩蛋糕六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烽和林杰的呼吸都屏住了，四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紧紧锁在江妍脸上。林杰甚至微微前倾了身体，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手术刀，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神经元活动的迹象，哪怕是最微弱的肌肉抽搐。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江妍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的、空洞的面具。眼神涣散，直视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点。精致的嘴唇紧闭着，没有丝毫要勾起嘲讽弧度的意思。甚至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对妍语咖啡、弧形吧台、抹茶熔岩蛋糕这些曾经刻入骨髓的名字和记忆，毫无反应。仿佛它们只是空气里飘过的、毫无意义的噪音。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将两人心中那点残存的、摇摇欲坠的希望，彻底碾碎成齑粉。
沈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他不甘心，他不信！那声笑，那些刻薄的话语，脚边拖鞋的温暖触感……难道都是他精神崩溃前的臆想吗？
他猛地转向江妍，声音因为极度的不甘和绝望而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的嘶吼，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押上了最后的筹码：“抹茶蛋糕！”
指令明确而单一。
这一次，人偶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头颅以一种精确的、非人的角度转向沈烽，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没有焦距。嘴唇开合，平直、单调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冰冷地击碎了沈烽最后一点妄想：
“指令识别：抹茶蛋糕。状态反馈：当前环境不具备制作抹茶蛋糕的原材料及工具。请重新下达明确指令。”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精准地凿在沈烽和林杰的心脏上。
沈烽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颓然地靠回椅背，脸深深埋进颤抖的手掌里。宽厚的肩膀无法抑制地耸动，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绝望，深重到足以溺毙一切的绝望，彻底将他吞噬。
林杰放在平板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冰冷的金属边框捏变形。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跳动的、此刻显得无比苍白和讽刺的数据流，眼底最后一丝属于求证的冷静也彻底碎裂，只剩下冰冷的、死寂的荒芜。
他输了。
沈烽也输了。
他们精心策划的唤醒，他们卑微的试探，他们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在人偶江妍这逻辑清晰、冰冷完美的拒绝执行指令面前，被碾得粉碎。
餐厅里，只剩下咖啡冷却的气息，和两个男人彻底沉入深渊的、死一般的寂静。
人偶江妍重新转回头，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崩溃与她毫无关系。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无法穿透这栋别墅里厚重的绝望冰层。
而在这具完美人偶的躯壳深处，意识的最幽暗角落。
真正的江妍，正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着外面这场由她自己亲手导演的绝望默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