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郑同知一走,徐夫人便命人把贾珺旧院收拾出来,碧纱窗重新糊了,廊下又添一架鹦哥。
秋姨娘听得消息,欢喜得直念佛,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摩挲外孙的圆脸蛋,眼泪笑得溅出来:“之前三姑奶奶回来住时,我就想二姑奶奶了。如今总算如愿,咱们娘俩能日日说体己话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天天往那个小院子去看女儿和外孙。有时带着亲手做的糖蒸酥酪,有时带上一篮时新果子,把小院门槛都踩矮了一寸。
贾璋见姨娘高兴,就想着要二姐姐留在京里,多陪陪姨娘。
这日从城南兵马司回来,他便跑到二姐院里,笑嘻嘻问郑执礼:“二姐夫,我听指挥使说,顺天府九品巡检有空缺,你干不干?”
因为岳丈之前给他说过想给他谋个外放县丞的想法了,郑执礼便有些犹豫。
贾瑗一听,又觉得在父亲兄弟身边的日子更好过些,她忙上前,软声道:“三弟,我们情愿留在京里,也好让你外甥在京里开蒙。”
说完,她又去推郑执礼,“夫君,外头山高水远,咱们去了,有事连个商量的了都没有,不如留我父亲个兄弟跟前,把咱们儿子养出来!”
郑执礼想了一下,自己出去混,三年五载未必升得一级。不如岳父随手一推来的好,再见妻子递来眼色,他终于点头说,“好,就麻烦三弟了!我们出门前,家里给了些打点的银子……”
贾璋却不等他说完,一掌拍在姐夫肩上:“等会我就去找父亲,让他去顺天府打招呼。”
贾故本想着改日给二女婿谋个县丞位置,让他自己出去混。
可听了贾璋说秋姨娘舍不得二姑娘远走,所以要给二姐夫安排个顺天府巡检,
他便把打算咽回肚里,只吩咐吴大喜:“拿我的帖子去顺天府问问。”
到第三日清晨,顺天府的回文下来。
郑执礼换了一身崭新的九品青雀补服,朝荣府众人作了个团团揖,便随吴大喜去衙门听差了。
而贾故扇着一把湘妃竹折扇闲来无事,忽地心头起意,突发奇想把正在练功的贾璋叫到跟前,眯眼笑问他,“若有一日,黛玉和你姨娘同时掉水里了,你救谁?”
贾璋又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爹在挑拨离间,他憋着气说,“我去学浮水,一手捞一个行了吧!”
贾故被他这机灵的回答逗得哈哈大笑。
一旁的徐夫人听了,笑着推他一把:“老爷整日闲得慌,竟为难起孩子来。黛玉和秋姨娘好得很,前儿黛玉还给秋姨娘缝了一身新衣裳,秋姨娘也亲自去厨房给黛玉炖了汤。您这一问,岂不膈应人?”
六月,礼部尚书果然被参,纵容族人侵占良田,他顺势告老归家。
但他走时,自觉自己与皇帝恩义,不能足以照拂晚辈。所以再次请立了太子,示好皇后。
圣上没回复。只由廷议推选,礼部左侍郎升迁礼部尚书。
新任礼部尚书刚谢完恩。
赵尚书立即就举荐贾故为礼部侍郎。
当日晌午,皇帝召贾故进宫闲谈。
贾故乘官轿至宫门外,才迈步,便见赵尚书立在殿檐阴影里。
远远瞧见贾故,赵尚书眼角微挑给他使眼色。
贾故会意,却不敢有半分私相授受之态。
他先朝御前太监颔首致意,又向佩刀侍卫视线所及处,大大方方一拱手,朗声笑道:“赵尚书先请。”
殿内龙涎香细细,铜鼎冰屑未融。皇帝着淡黄常服,倚窗而坐,手执一卷《周礼》,见二人进来,只抬眼一笑:“今日闲,召贾卿聊聊。”
贾故俯身长揖,“臣恭聆圣训。”
他尚未直起身,便听天子上首含笑道:“赵卿倒是肯帮你。”
贾故笑回,“回圣上话,赵尚书更忠君上。若有私下照拂,大概是因为臣将大儿子匀给他做女婿了。”
皇帝放下书卷,手指轻叩御案,问他,“这等私心,你也敢摆到朕面前?”
贾故再躬身,语气坦然:“陛下知晓,臣不敢否认实情。”
皇帝旋即朗声笑说,“好!日后朕得替赵卿看着,他女婿孝顺不孝顺!”
赵尚书立马叩谢,“有陛下看着,臣就放心多了!”
皇帝抬手示意平身,笑意未敛,忽又轻叹,“朕的儿女也长大了。如今,大皇子都该选妃了。”
他语带感慨,指尖摩挲着案上《周礼》的玉签,“岁月催人,朕也老了,如父皇一般。”
贾故与赵尚书对视一眼,忙齐声说,“陛下龙虎精神,必千秋万代,四海升平!”
皇帝笑了一声,又问,“贾卿与国舅家关系好。若是你升迁了,可会举荐,王行做太常寺卿?”
贾故毫不犹豫说,“这是应有之礼,一则为公,王少卿这几年做少卿没有错处。为君举能臣,是臣子应该做的。二为陛下,陛下待他们亲近,臣自然向陛下靠拢。三则为私,自己曾得国舅相助,当然会还一二。”
皇帝点头说好,“看来贾卿是知恩图报之人。”
贾故又回他,“臣虽知恩图报,但亦知晓忠君在先。臣不忘,忠义二字,忠在先,义在后。贾家得天家恩情更久。臣阖家愿陛下万岁!”
皇帝笑了一声说,“父皇曾说,贾卿圆滑。”
贾故不想太上这都和皇帝说,只能答,“回禀圣上,家父在时,便教导臣,从祖宗起,富贵都是天家所赐。故而臣忠君之言皆出于肺腑,言行如一,日月可鉴。”
皇帝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又问他,“先礼部尚书走时,上书请立太子,贾卿觉得如何?”
贾故一听,便知道这才是正经问事了,他略一思索,便答,“立太子是国事,亦是陛下家事。于国而言,陛下乃万民之主,一国之君。于家而言,陛下是皇家之主。故而臣以为,此事该由陛下做主,臣不敢妄言。”
皇帝又感叹,“贾卿此话倒是有理,可惜有人替朕心急。”
贾故想了想,有忠义老亲王旧例在前,皇帝怕是不愿意太子早立。便回,“无论陛下立不立太子,皇子们都是陛下的儿子。”
皇帝却又问,“即都是朕的儿子。为何别人比朕都心急。莫非朕不是明君贤父,使得他们与皇子更亲。皇子亦更亲近他们?”
贾故突然后背发凉,再一想自己可是亲近国舅的。
但以现在形势,还是得顺着皇帝心意说话,他十分谨慎回说,“臣子们想国本早立,天下安定,是为臣之忠心。若是陛下觉得皇子亲近他们,使陛下伤心。
臣斗胆请陛下听臣家事。
臣幼时在家平平,父去世,孝期后,臣离家多年,为一方父母官。分别有金陵老家人和夫人娘家子侄上门请托。
此时,臣自觉,臣能庇护于亲族,并为此自得。故而将他们当子侄照顾,想为他们成家立业,不负他们投奔之心。
臣二子亦是如兄弟般待他们。
结果,臣为三子璋定下亲事。谁知女方与夫人子侄两情相许,要悔亲另嫁。臣念他们年轻情真,无奈做了媒人。却也就此知道了,许旁人真心不一定会得到真心。
自此,臣以此为警示,将心思多放于父母血脉和政事国事。臣之二子亦是如此。
臣以为,皇子并非亲近其他人。而是以真心亲近于皇家之民,皇家之臣。但若是有私心之人,让皇子明辨,皇子也会知晓父母、国政二事才是本真。”
皇帝还是头一次听臣子用这种法子再他跟前坦诚自己心性,行劝谏之礼,便笑他,“圣人常言仁厚宽宥,贾卿怎么还与孩子计较。
贾故垂眸回话,“臣非圣人君子,只是世间一俗人。真心与别人,便想别人真心与自己。以为皇子年幼,亦有如此天真,所以才妄自猜测皇子。请陛下念臣无行错事而恕罪。”
皇帝对皇子之事早有想法打算,也不是旁人一二句劝谏就能改变的。
此时只是问话看贾故态度,既已明了,便再也与其他话问了,就说,“算你言之有理,好了,你们一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