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的回归和他带回的惊人消息,如同在“远航之星”这潭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涌动的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在银辉的坚持下,凯洛斯指挥官顶住了部分管理层的保守意见,决定进行一次有限度的信息公开。一次面向所有幸存者的全体会议,在最大的机库改造的礼堂中举行。
当银辉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眼神中充满各种情绪——期待、恐惧、好奇、麻木——的人群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比他面对“吞噬者”或黑色猎杀者时,更加沉重。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用平静而清晰的语气,讲述了“归寂”(他使用了更古老的称谓“静默之潮”)作为一种宇宙现象的恐怖特性——其侵蚀秩序、并与生命内心阴影产生“共鸣”的能力。他隐去了“摇篮”的具体细节和“圣殿核心”的秘密,但提到了一个早已消亡的、伟大的先驱文明的存在,并暗示“星尘之民”乃至其他秩序文明,可能都是那个文明播撒的“火种”后裔。
他展示了那枚散发着温和空间波动的“信标密钥”(作为先驱文明遗产的证明),并最终,抛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信息——
“同胞们!我们并非在盲目地挣扎求生!我们肩负着延续秩序文明的使命!而为了获得打破目前困境、真正走向星海的力量,我们需要一种关键的物质——‘虚空结晶’!”
他激活了那块金属板,将那个位于“归寂”深度污染区的坐标,投射到了巨大的光幕上。那坐标点所在的星域,即使在最简略的星图上,也被标注为血红色的、代表绝对死亡的危险区域。
“它,就在那里!”银辉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前往那里,可能是九死一生!但是,这是我们目前发现的、唯一明确的、能够让我们获得空间跳跃能力,从而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线索!”
“我们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修补这艘伤痕累累的方舟,在恐惧和猜忌中等待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最终审判。我们也可以选择,集结我们所有的勇气和智慧,向着那片最深的黑暗,发起一次冲锋!去夺取那一线,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希望之光!”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和更巨大的抉择震撼了。真相的重量,压得许多人喘不过气。是继续苟延残喘,还是赌上一切去搏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有激动,有恐惧,有质疑,也有被点燃的热血。
“我们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那是送死!”
“可是……空间跳跃!如果我们有了那个,就再也不用怕‘收割者’了!我们甚至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就像之前的‘归寂教团’一样?”
“银辉先生带回了先驱的遗产!他值得信任!”
“但那地方……太危险了……”
争论在人群中爆发。银辉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感受着台下汹涌澎湃的情绪浪潮。他能“听”到,那些潜藏的、对“微光”排斥的意念,在真相和危险面前,变得更加活跃和焦躁,但也有一部分人,在绝望的深处,被这极致的冒险点燃了久违的斗志。
最终,凯洛斯指挥官走上了高台,示意众人安静。
“同胞们!”凯洛斯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的决断,“银辉兄弟带回了真相,也带回了选择。我无法替你们每一个人做出决定,这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
“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决定!”他目光扫过全场,“我,凯洛斯,‘星尘之民’最后的指挥官,选择相信希望,选择抗争到底!我宁愿在追寻希望的道路上粉身碎骨,也绝不在这黑暗的角落里卑微地等待消亡!”
“现在,愿意为了未来、为了文明延续而赌上性命的人,站出来!我们将组建一支志愿勘探队,开始为这次远征做准备!不愿意的,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你可以留在‘远航之星’,这里依然是我们共同的家园,需要有人守护!”
短暂的寂静后,第一个人站了出来——是奇诺,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紧接着,是巴伦,他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技术人员的执拗。
然后是那两名曾跟随银辉前往“碎星带”的护卫队员……
一个,两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从人群中走出,站到了高台之前。他们中有战士,有工程师,有普通的劳动者。他们的脸上带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
最终,站出来的志愿者,超过了三百人。这几乎是“远航之星”目前可动用劳动力的三分之一!
银辉看着台下那些站出来的、眼神中燃烧着火焰与决绝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是出于崇高的理想,其中可能也有对现状的不满、对力量的渴望,或者仅仅是被群体情绪所感染。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真相与危机面前,依然有人选择了面向黑暗,砥砺前行。
这就足够了。
会议在一种悲壮而激昂的气氛中结束。志愿者的筛选和登记工作立刻展开,相关的勘探船改装、设备研发、生存物资筹备等工作,也在银辉和巴伦的指导下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远航之星”如同一台被注入了强心剂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只是这一次,目标直指那宇宙中最危险的深渊。
而在人群散去后,银辉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主引擎区外围,隔着厚重的隔离屏障,凝视着那块沉寂的“寂灭之种”。他能感觉到,在他宣布远征计划后,这块晶石内部那隐晦的混乱波动,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
仿佛它,或者它背后连接的存在,也感知到了这场即将开始的、关乎命运的远征。
前路,是希望,还是毁灭的陷阱?无人知晓。
但抉择已经做出,箭,已然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