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丛林之魂”基地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山林传来的不知名虫鸣打破这份宁静。主营地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唯有中心那栋最大的竹木结构指挥所二楼,窗户被厚实的毡布严密遮挡,缝隙中透出微弱而稳定的光芒。
屋内,气氛凝重而炽热。一盏军用蓄电池灯悬挂在梁上,照亮了中间粗糙但巨大的实木桌面。桌上铺开一张手绘的、边角磨损的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颜色的箭头、圈点和潦草的注释。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叶味、汗味,还有一种名为“野心”的无形燃料在静静燃烧。
陆小龙站在桌首,身姿笔挺,双手撑在桌沿,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地图上的山河走势。他脱去了白日里威严的外套,只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绿色军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伤疤。岩迈像一尊铁塔,沉默地立在陆小龙右手侧后方,双臂抱胸,眉头紧锁,视线随着陆小龙的手指移动。几名在这半年血火中崭露头角、被陆小龙破格提拔起来的骨干队长分列两侧,个个神情肃穆,眼神中既有紧张,也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而唯一坐着的人,是陆小龙的妻子——女医生苏凝。她坐在陆小龙左侧稍远些的位置,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铅笔,神情专注而冷静。她并非军事决策者,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支持和提醒。她的医术拯救过在座许多人的性命,她的冷静智慧也时常在陆小龙冲动时给予关键的建议。今晚,她在这里,还肩负着一项秘密任务——记录下这场可能决定未来命运的秘密会议的每一个关键决策。
“人都到齐了。”陆小龙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却让室内的气氛更加紧绷。“把你们叫来,不是讨论如何防御,也不是计划下一次巡逻。我们要谈的,是如何主动出击,如何让我们的力量……真正扎根,野蛮生长。”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我们打赢了几场仗,站稳了脚跟,波岩司令给了我们名分。外面的人,有的怕我们,有的想拉拢我们。但这些东西,”他用手敲了敲桌面,“就像这山里的雾,太阳一出来,说散就散。没有实实在在的地盘,没有能养活军队、购买武器的财源,没有让人不敢轻易动弹的绝对力量,我们永远只是别人棋局里一颗稍微硬点的棋子,随时可能被牺牲,或者被更强的力量碾碎。”
骨干们呼吸微微加重,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深知陆小龙话中的残酷真理。光有勇武和忠诚,在这片无法之地,远远不够。
“司令的目标是掸邦自治,是政治。”陆小龙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但我们要先活下去,要活得更好,要有力量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影响别人的命运。”他没有直接说出“取代”或“主宰”,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他话语深处的潜台词。
他的手指猛地点在地图上的一个点——那是一个位于他们控制区东北方向约五十公里外的山谷小镇,名叫“芒卡”。
“这里。”陆小龙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渴望,“芒卡。控制它的是瑙坎,一个靠着给吴登当看门狗发迹的老杂种。手下有三百多条枪,欺压百姓,抽重税,最主要的是,他控制着一条从勐勐拉通往北佤佤邦的古老骡马商道!”
骨干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芒卡小镇的位置上。
“这条商道,以前不起眼,但现在政府军和吴登在北面打得厉害,主要公路经常被截断。很多见不得光的‘私货’——玉石、药品、军火零部件,甚至……”陆小龙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却又务实的光芒,“成箱的鸦片膏,开始绕道这里。瑙坎这老乌龟,光是抽过路费就肥得流油!如果我们拿下芒卡,控制这条商道……”
“那我们就有了一条稳定的财路!”一个负责后勤、精于算计的队长脱口而出,眼中放光。
“不止。”陆小龙冷笑一声,“拿下芒卡,就等于在吴登和北佤佤邦的刘家之间钉进了一个楔子。我们可以借此接触更多方面的势力,获取情报,甚至……待价而沽。”他的战略眼光,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军事占领。
“可是,营长,”一名以勇猛着称的队长提出疑虑,“瑙坎实力不弱,而且我们主动攻打他,会不会引来吴登的疯狂报复?甚至引起波岩司令的不满?”
“问得好。”陆小龙赞许地点点头,显然早有准备。“瑙坎是吴登的人,但不代表吴登会为他拼命。吴登现在主力被政府军和司令的主力牵制,焦头烂额。我们打芒卡,动作快、下手狠,造成既成事实。吴登大概率只会咆哮几声,发个谴责,短期内未必有能力抽调重兵远程报复我们。至于司令那边……”
陆小龙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我们上报时,可以说瑙坎暗中与政府军勾结,袭击我方巡逻队,我们是自卫反击,顺势铲除叛徒。只要打赢了,把事情做漂亮了,司令那边自然会‘默认’。在这片土地上,胜利者永远拥有解释权。”他将波岩的心理和边境的潜规则摸得透透的。
岩迈此时沉声开口,补充战术细节:“芒卡的地形我带人侦察过。镇子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但瑙坎的部队军纪涣散,晚上多半在赌钱抽大烟。我们可以派一支精干小队,从后山悬崖秘密潜入,打开寨门。主力连夜急行军,黎明前发起突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潜入的任务,交给我和我的人。”一个身材精瘦、眼神像豹子一样灵活的队长主动请缨,他是侦察排的新任头目,擅长渗透。
“爆破和制造混乱,我来。”另一个队长摩拳擦掌。
会议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大家纷纷根据各自专长补充细节,一套完整的“闪电突袭+中心开花”的作战方案逐渐清晰起来。苏凝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要点,偶尔抬起眼帘,看向自己丈夫那在灯光下显得越发坚毅和深不可测的侧脸,眼中既有爱意,也有一丝深深的忧虑。
陆小龙耐心听着众人的讨论,直到方案趋于成熟,他才抬手压下声音。
“计划大致如此,细节下去再推敲。岩迈,由你全权负责战术指挥和前线突击。”
“是!”岩迈沉声应命,眼中战意熊熊。
“记住,”陆小龙的目光再次扫过所有人,语气变得极其严厉,“我们的目标是占领芒卡,控制商道,不是屠镇。尽量降低平民伤亡,迅速接管镇子秩序。对瑙坎的部队,抵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缴械看押。特别是那些往来商队, initial不准动他们,但要严密监控登记。我们要的是细水长流的‘税’,不是杀鸡取卵!”
他展现出的,不仅仅是一个军事指挥官的能力,更是一个潜在统治者的思维——懂得可持续性的掠夺和管理。
“行动绝对保密!”陆小龙最后强调,“出发时间、路线,只有我们在场的人知道。谁敢泄露半个字……”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散会!各自回去准备,等候具体命令。”
骨干们压抑着激动和紧张,敬礼后迅速无声地离开。房间里只剩下陆小龙、岩迈和苏凝。
岩迈看向陆小龙:“小龙,这步棋……风险很大。”
“我知道。”陆小龙走到窗边,撩开毡布一角,望向外面漆黑的群山,“但我们必须走。等着别人施舍,或者被动应对攻击,永远成不了气候。岩迈,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兄弟,不能再让他们的血白流。我们需要力量,实实在在的力量!”
岩迈重重点头:“我明白。我去检查装备和遴选突击队员。”他转身大步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二人。苏凝合上笔记本,走到陆小龙身边,轻轻靠在他臂膀上。
“很危险。”她低声道,声音里满是关切。
“哪一天不危险?”陆小龙笑了笑,握住她微凉的手,“但这一次,危险是我们主动选择的。为了更好的将来。”
“我知道劝不住你。”苏凝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会准备好医疗队,随第二批队伍出发。答应我,一定要小心。”
陆小龙看着她,冷硬的目光柔和下来:“放心。为了你,我也会活着回来。而且,我们会赢得更多。”
他再次望向地图上那个叫芒卡的小点,眼神已然变得锐利而充满侵略性。
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军事行动,这是他迈向金三角权力棋局更深处的第一步落子。吞并芒卡,夺取商道,仅仅是个开始。暗中谋划的獠牙,已在夜色中悄然露出锋芒。基地的寂静之下,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蓄势待发,只待黎明前的那一声枪响,打破所有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