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部地热食堂的窗户蒙着厚厚一层水汽,将外面京城的铅灰色天空晕染成模糊的背景。空气里弥漫着红枣、糯米和豆类混合的甜暖香气,夹杂着几不可闻的、从地板深处透上来的硫磺味儿——那是地热管道常年运行留下的印记。今天是大寒,也是一年一度的腊八。
李玄策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红枣饱满,莲子圆润,花生、芸豆、桂圆挤挤挨挨,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疲惫的眉眼。他刚从西疆一场关于极端气候预案的紧急视频会议下来,脑子里还塞满了卫星云图、冰川融速数据和争论不休的专家意见。父亲的离世、家族的撕裂、肩上骤然压下的关乎全球未来的重担,让这个冬天显得格外漫长寒冷。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那里像被冰冷的钢丝箍着,隐隐作痛。
他拿起调羹,舀起一勺稠粥,刚送到唇边——
“嗡!”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的震动,猛地在他心口炸开!不是声音,是剧烈的震颤,带着灼人的热浪!紧接着,一个坚硬的物件从他军便装的内袋里猛地窜出,“噗通”一声,不偏不倚,正正砸进那碗滚烫的腊八粥里!
滚烫的粥水四溅,有几滴溅到李玄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是那枚铜雀佩!
长白山天池冰窟旁,从父亲木屋火塘灰烬里挖出的那枚半熔的铜雀佩!它此刻躺在浓稠的粥里,雀身扭曲,断裂的尾钩被深红色的粥汤浸泡着,像凝固的血痂。更诡异的是,这枚冰冷的古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仿佛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碗里的粥汤竟围绕着它剧烈地翻滚、冒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首长!您没事吧?”旁边桌的年轻机要秘书小刘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李玄策抬手制止了他,目光死死锁住粥碗,呼吸都屏住了。只见那剧烈翻滚的粥汤中心,以灼热的铜雀佩为核心,粘稠的汤汁、漂浮的红枣、沉底的莲子、圆润的花生……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驱使,开始急速旋转、排列、组合!
红枣排成经线,莲子化为纬线,芸豆和花生米构成等高线,桂圆肉点缀其间如同重要节点……仅仅几秒钟,一碗普通的腊八粥,赫然在升腾的热气中,凝聚成了一幅立体、动态、细节惊人的三维地形模型!
“西疆……”李玄策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那模型上,塔克拉玛干沙漠特有的沙垄地貌清晰可辨,一条干涸的古河道蜿蜒其中。而模型的核心区域,北纬41.2°,东经84.5°,一个由深红色枸杞和剧烈沸腾的粥汤构成的刺目红点,正在疯狂闪烁、扩张!像一颗在沙漠腹地骤然引爆的心脏!红点边缘,由花生米构成的模拟城镇标识,正被那翻滚的深红迅速吞没、变形!
洪水! 而且是沙漠腹地史无前例的、毁灭性的洪水!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李玄策,比窗外的大寒天更甚。这就是父亲灰烬中铜雀所预示的灾劫?是未来自己手持《乙巳占》所警示的“丙午大旱”前兆?不,这分明是反常识的“旱极而涝”!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碗中的铜雀佩在深红粥汤的浸泡下,那些扭曲的裂纹处,竟开始渗出丝丝缕缕墨绿色的、如同铜锈般的粘稠液体。这绿锈液体遇热迅速蔓延、变形,在粥面三维模型的边缘,赫然勾勒出一个轮廓分明的徽记——双翼展开环绕地球,中央是镰刀锤子与五角星叠加的图案!
苏联航天局徽!
李玄策的瞳孔骤然收缩。长白山虚影的警示、父亲失踪的“旅大-03”沉船之谜、这诡异的航天徽……一条冰冷刺骨的暗线,似乎正从历史的尘埃中缓缓浮现,指向这场即将爆发的沙漠洪水深处。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
西疆,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一个叫阿其克的小村庄。狂风卷着沙砾,抽打在低矮的土坯房上,呜呜作响,如同鬼哭。十二岁的牧童阿迪力裹着破旧的羊皮袄,小脸冻得通红,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着几只瘦骨嶙峋的羊,想在天黑透前回到村里。
路过一片巨大的半月形沙丘时,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沙坡底部。这一瞥,让他猛地停住了脚步,连羊群走远了都没察觉。
沙地上,平日里零星可见的黑色沙蚁,此刻正以惊人的数量汇聚!它们不是杂乱无章地爬行,而是排成了一条条首尾相衔、不断蠕动的环形队列,一个环套着一个环,在冰冷的沙地上形成一片不断流动、扩张的黑色漩涡!这奇异的景象,像极了爷爷挂在毡房墙上那幅破旧的《河图》拓片上的神秘圆点排列!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阿迪力的脊椎爬上来。他记得爷爷喝醉时说过的话:“沙蚁衔尾蛇,地菩萨要翻身……老天爷要发大水的征兆!”
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那部屏幕裂了缝的旧手机。这是在外省打工的阿爸去年回来过年时给他买的。他颤抖着手指打开抖音,点开拍摄。镜头对准了沙地上那诡异流动的黑色衔尾蛇阵。
“老铁们……快,快看!沙蚁……沙蚁画龙了!要出大事了!”阿迪力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风沙中断断续续,充满了孩子气的惊恐。他下意识地用脚边捡起的一截干枯红柳枝,本能地模仿着爷爷教他认《河图》时的样子,在沙蚁阵旁边的干净沙地上,划出了一串奇特的数字符号:一六居下,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五十居中……
就在他专心拍摄和划写时,手机简陋的麦克风,清晰地捕捉到了背景音里一种极其低沉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般的“嗡嗡”声,富有节奏地、持续地脉动着,穿透了呼啸的风沙。
国安部地热食堂里,李玄策面前的粥碗已不再沸腾。那幅由粥料构成的西疆洪水三维模型凝固了,深红色的核心区域触目惊心。铜雀佩沉在碗底,苏联徽的墨绿锈迹在粥汤中晕染开,带着不祥的阴冷。
“嘀嘀嘀——”他手腕上的特制通讯器发出尖锐急促的蜂鸣,打破了食堂的寂静。屏幕上自动弹出一条高优先级信息,标题血红:“西疆阿其克村牧童抖音视频,背景异常低频震动波!频谱分析匹配——深层地壳异常位移前兆!疑似……地下古河道高压水囊濒临破裂!”
信息下方,自动附带了阿迪力那条拍摄晃动、声音惊恐的抖音视频片段,以及视频背景里那清晰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嗡嗡”声频谱图。视频最后几秒,定格在沙地上那串用红柳枝划出的、稚嫩却精准无比的《河图》数列。
李玄策的目光,从腕表屏幕,缓缓移向粥碗里那凝固的深红核心坐标点——北纬41.2°,东经84.5°。正是阿其克村所在的位置!视频里那孩子划出的数列,与粥面模型边缘残留的、由米粒隐约构成的数字痕迹,竟有七分神似!
冰冷的铜雀佩躺在碗底,裂缝中的苏联徽在浑浊的粥汤里若隐若现。碗外,是牧童阿迪力惊恐的面容和大地深处的悲鸣;碗内,是红枣莲子构筑的灾劫模型。过去与未来,高层的智谋与民间的预兆,家国的重担与沙漠孩子的恐惧,在这一碗冰冷下来的腊八粥里,在苏联航天徽的阴翳下,沉重地交汇了。
李玄策缓缓拿起调羹,不是舀粥,而是轻轻拨开粘稠的粥汤,指尖触碰到那枚沉底的、依旧带着余温的铜雀佩。金属的冰冷和残留的滚烫同时刺痛指尖。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疲惫的眼底只剩下磐石般的决断。时间,正以牧童五色绳结的数量,飞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