蝗灾,过去了。
靠山屯,却活了。
在这个被天灾犁了一遍的公社地界上,靠山屯成了唯一的,绿色的孤岛。
每天,都有其他生产队的人,扒在山头上,眼巴巴地朝着这边望。
他们看那片绿油油的秧苗。
看那个在阳光下,泛着奇异光泽的塑料大棚。
看靠山屯的村民,脸上那种劫后余生的,安稳的表情。
那眼神,混杂着嫉妒,羡慕,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靠山屯,成了传说。
陆峰,成了活在传说里的那个人。
刘副主任,说到做到。
陆峰交上去的“驱虫神水”配方,公社连夜组织人手熬制。
味道,确实一模一样。
那种混合了野菊花,辛辣树叶和烟草的恶臭,熏得整个公社大院都待不住人。
可效果,却天差地别。
他们熬出来的药水,洒在地里,顶多是让零星蝗虫,绕着走。
远没有陆峰亲手制作的,那种能让蝗虫大军,撕开一道口子的神威。
这件事,没人敢深究。
越是想不通,那份敬畏,就越是沉重。
刘副主任,来的次数更勤了。
那辆绿色的嘎斯吉普车,几乎成了靠山屯的常客。
他不再是来检查工作,更像是来汇报工作。
狩猎队的编制,第一时间就恢复了。
还额外批下来十发崭新的军用子弹。
刘副主任亲自送来的,双手捧着,交到陆峰手上。
那姿态,恭敬得让王铁柱这些汉子,浑身起鸡皮疙瘩。
公社的生产任务,对靠山屯来说,成了一纸空文。
刘副主任的原话是:“陆峰同志,你们放手干,需要什么,公社全力支持,我们只要结果。”
靠山屯,事实上,已经成了陆峰的独立王国。
他成了这里唯一的,说一不二的规则制定者。
春耕的事,告一段落。
秧苗在村民们精心的照料下,长势喜人。
日子,前所未有的安稳。
陆峰,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夜,深了。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寂静的黑暗里。
只有陆峰的屋子,还亮着一豆油灯。
他坐在桌前,姜淑云和陆灵,已经睡熟了。
他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拿出了那个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冰块,早已融化。
只剩下一本,用厚实兽皮缝制的,古怪的笔记。
灯光下,封面上那些扭曲的,神秘的符号,像活过来了一样。
它们仿佛在蠕动,在呼吸。
透着一股来自远古的,蛮荒苍凉的气息。
陆峰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兽皮粗糙的质感。
这东西,比他在狼群之战中面临的生死一线,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地底裂缝。
神秘的祭坛。
被冰封的史前遗迹。
还有那头,守护着什么的巨熊。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在这本笔记里。
可他看不懂。
这些符号,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文字体系。
靠山屯,太小了。
这座小小的村庄,能让他活下去,能让他吃饱饭,能让他获得敬畏和权力。
却解不开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谜题。
他需要走出去。
去更大的地方。
去省城。
去那里,寻找能破解这些符号的线索,寻找,真正懂这些东西的人。
可他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完美的,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理由。
第二天,日头正高。
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坐着闲聊。
熟悉的自行车铃声,又响了。
邮递员,那个黑瘦的汉子,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出现在了村口。
这一次,他没有扯着嗓子大喊。
他下了车,推着车,脸上带着一种客气的,甚至有些拘谨的笑容。
看到王大爷,他主动打招呼。
“王大爷,忙着呐?”
“是邮递员啊,今天又是给谁家送信?”王大爷吧嗒着旱烟,问道。
邮递员扶了扶头上的绿帽子,压低了声音。
“给陆峰同志的信。”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省城来的。”
“哦——”
老槐树下的几个老人,都拉长了声音,眼神里,透着一股“果然如此”的了然。
现在的靠山屯,谁不知道陆峰的名头。
省城的大人物,给他们村的猎神写信,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邮递员没敢耽搁,推着车,径直往村东头那栋最气派的青砖大瓦房走去。
全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跟着他移动。
陆峰正在院子里,教陆灵用小刀削一个简单的木头小鸟。
看到邮递员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他有些意外。
“陆峰同志。”邮递员双手把一封信递了过来,腰都微微弯着。
陆峰接过信。
信封上,是娟秀的,带着一股书卷气的字迹。
又是苏晓倩。
他拆开信封。
信纸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苏晓倩的字里行间,依旧是充满了感激。
她详细描述了回到省城后,勘探队其他队员对陆峰的敬佩和议论。
字里行间,那种崇拜,几乎要从纸上溢出来。
在信的末尾,她用一种客气又真诚的语气写道。
“陆峰同志,我们勘探队的所有同志,都希望能当面再感谢你一次。如果你有机会来省城,请务必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做向导,带你好好看看省城的风光。”
下面,是省地质勘探队的详细地址,还有一个办公室的联系电话。
陆峰捏着信纸,目光,在那行地址上,停留了很久。
瞌睡了,有人送来了枕头。
他抬头,看着院子外,那片被群山环绕的天空。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晚上,饭桌上。
陆峰把去省城的事,跟姜淑云说了。
他没提那本兽皮笔记,只说是之前救了的那个勘探队的女同志,邀请他去省城做客。
顺便,他想去省城的大供销社看看,能不能把手里攒的一些好皮子,卖个好价钱。
“去省城?”
姜淑云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
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掩饰的骄傲和自豪。
她的儿子,要去省城了。
是被省城里的大干部,请着去的。
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去,该去!”姜淑云的眼睛,亮得吓人。“咱家现在不缺吃不缺穿,你出去见见世面,是好事。”
“我这就去给你收拾东西,多带几件换洗的衣裳,省城干净,可不能穿得特勒滴,让人笑话。”
她放下碗筷,风风火火地就进了屋,翻箱倒柜地给陆峰准备行囊。
那副为儿子远行而忙碌的身影,充满了喜悦。
陆灵抱着哥哥的胳膊,仰着小脸。
“哥,省城好玩吗?有糖吃吗?”
陆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了。
“有,等哥回来,给你带最好吃的糖。”
他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看着妹妹充满期盼的眼睛。
心里,那份去探索未知的沉重,被这份温暖,冲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