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辰站在原处,目送着顾同、成汉雯等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楼道里只剩下他和叶卫国,以及叶卫国那位沉默精干的秘书。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
“跟我来吧。”叶卫国语气平淡,转身向大楼内走去,他的秘书立刻在前引路,去的方向并非刚才的会议室,而是安排给省委书记临时休息的一个套间。
套间内布置简洁雅致,沙发、茶几、绿植,透着公事公办的氛围,却又因使用者身份的特殊而显得不同。
叶卫国的秘书熟练地泡好两杯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叔侄二人。
叶卫国没有坐在主位的单人沙发,而是随意地坐在了长沙发的一侧,并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
叶辰依言坐下,身体依旧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是一个标准的、恭敬的下级姿态。
他知道,此刻坐在他身边的,首先是省委书记,然后才是那位突如其来的“四叔”。
叶卫国没有立刻说话,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小口,目光却始终落在叶辰身上,那目光不再是在大会上那种宏观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更私人的、探究的意味。
“永新二哥……你父亲,他如果能看到你今天的表现,应该会很欣慰。”叶卫国放下茶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和感慨。
再次听到父亲的名字从这个人口中说出,叶辰的心依然会紧缩一下,但他强行控制着面部表情,只是微微垂下眼睑,低声道:“叶书记过奖了,我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
“分内的工作,能做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
叶卫国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疏离,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很像他,尤其是那股子认定方向就不回头的倔劲儿,还有……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清高。”
叶辰抬起头,看向叶卫国,眼神里带着询问。
他对自己父亲的印象,更多是温文尔雅,与“倔强”和“清高”似乎不太沾边。
叶卫国看懂了他的疑惑,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苦笑,又像是自嘲:“你以为你父亲当年为什么执意要离开京城,离开叶家?仅仅是因为志在学术?或许有,但更多是不愿意卷入家族内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争,不愿意按照别人设定好的路线走。他想要的,是一个干干净净、凭自己本事吃饭的人生。”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他做到了,虽然……代价不小。你母亲,更是用她后来的一生,守护了他的这个选择,也守护了你。”
叶辰沉默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父母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立体。
原来,那份他从小感受到的“普通”背后,藏着如此深刻的决绝与牺牲。
“告诉你这些,”叶卫国的声音将叶辰从思绪中拉回,语气重新变得严肃,“不是要你缅怀过去,而是要你认清现在。”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手术刀般精准:“你的身世,在某个层面,已经不再是秘密。这意味着什么,我之前在省里跟你谈过,今天,我以你四叔的身份,再提醒你一次。”
“你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你的能力,至少在很多人看来,不全是。你取得的每一份成绩,都会被放在放大镜下,有人会真心认可,但更多的人,会带着挑剔、嫉妒、甚至恶意的眼光去寻找其中的‘水分’,寻找叶家‘影响力’的痕迹。”
“你未来的路,会比你的任何同僚都更难走,因为你必须比别人更优秀、更干净、更无懈可击,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叶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明白。从我踏入仕途第一天起,我就没想过要靠任何背景。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能依靠的,只有脚下的土地和身边的同志。我的成绩,只来自于工作和实践。”
叶卫国凝视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年轻气盛。良久,他缓缓点了点头:“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叶家这块牌子,你用好了,是如虎添翼,但更多人,是迷失在这块牌子下面。我希望你是前者。”
他话锋一转,回到了工作:“高新区的事情,按照你们的思路,放手去做。省里这边,只要你们路子正、效果实,该有的支持不会少。但是,”
他语气加重,“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尤其是与临港的关系。竞争可以,但要良性,要顾全大局,不要搞小动作,也不要授人以柄。”
“是,我谨记叶书记的指示。”叶辰郑重回答。
谈话似乎到了尾声。叶卫国站起身,叶辰也立刻跟着站起来。
走到门口,叶卫国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立刻拉开,他背对着叶辰,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与工作完全无关的话:“有时间……给你爷爷打个电话。老人家,年纪大了,嘴上不说,心里是惦记的。”
说完,他拉开门,迈步而出,那位沉默的秘书如同影子般立刻跟上。
叶辰独自站在房间内,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久久未动。
叶卫国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再次搅动了刚刚勉强平复的波澜。
爷爷……那个在传说中执掌庞大叶家、对他而言只存在于母亲只言片语和遥远想象中的人物。
他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再次压回心底。
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与冷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张赫立刻迎了上来,眼中带着询问。
叶辰什么也没说,只是大步向前走去,步伐坚定。
这场单独的谈话,像一次正式的洗礼。 它确认了他的处境,也明确了他的道路。
他依然是叶辰,照海市的常务副市长,只是肩上,多了一副名为“血脉”的沉重枷锁,也多了一份必须走下去、且必须走好的决绝。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能再有任何失误。
他要用绝对的实绩,来扞卫自己选择的道路,来回应所有的关注与审视。
前方的路,风会更急,浪会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