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内室，灯火被刻意调暗，只在书案一角留了一盏琉璃罩壁灯，昏黄的光晕将年世兰和辛奴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两道伺机而动的鬼魅。
空气里弥漫着药材的苦涩气味，以及一种更深的、名为阴谋的腥甜。
几日筹划，毒计的每一个环节都已打磨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此刻，正到了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刻。
辛奴将一个不过巴掌大小、以最普通的粗陶烧制的双耳药罐，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软缎的托盘上，推到年世兰面前。罐口密封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娘娘，药已备好。”辛奴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依您吩咐，取藏红花蕊、麝香脂、肉桂心等数味药材，以古法反复煎煮、浓缩、再焙干，所得精华粉末，无色无味，遇水即融。只需指甲盖些许混入汤羹茶饮，连服三五日，体寒者便会胎动不安，见红不止。症状……与误食大寒活血之物，或是闻多了某些烈性香料所致，一般无二。太医院若非刻意深究，极难分辨来源。”
年世兰没有去碰那药罐，只是用目光细细描摹着那粗糙的陶器外表。她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能撬动整个后宫格局的毒药，也是她通往权力之路必须踏过的荆棘。
“剂量可精准？”她问，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万分精准。足够引发症状，造成小产之实，但会留有余地，不至立刻危及母体性命。”辛奴答道，这是年世兰特意要求的，她要甄嬛有时间和力气去“指认凶手”。
年世兰满意地颔首。目光随即转向书案上另外两样东西。
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刻意做旧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她这几日废寝忘食、反复揣摩其其格身边侍女萨仁往日书写习惯后，模仿出的笔迹。内容简短，却字字恶毒：
“格主子冤屈难雪，困守宫中，日夜泣血。闻碎玉轩有喜，恨意难平。今得‘破障香’少许，借旧道送入，望伺机用之，断其根基，以泄吾主之愤。阅后即焚。”
没有落款，但“格主子”、“碎玉轩有喜”、“破障香”这些关键词，足以将矛头直指被软禁的其其格和其贴身侍女萨仁。那“破障香”，正是为那包“证据”准备的名称。
旁边，是一个用寻常桑皮纸包着的小撮暗红色粉末，散发着一种类似朱砂混合了某些辛香料的、并不算浓烈却有些奇特的气味。这是辛奴找来的替代品，本身无毒，但看起来神秘可疑，正好对应信中所谓的“破障香”。
“信与‘香’，都已准备妥当。”辛奴道，“只待时机。”
年世兰的目光最后落在辛奴身后，那个如同影子般静立在角落里的身影。那是一个身材瘦小、面容极其普通、穿着低等杂役太监服饰的年轻人，他低垂着头，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存在。这是辛奴通过江湖渠道找来的死士，代号“影子”，轻功卓绝，擅长隐匿与潜入，且……无亲无故。
“他，便是执行之人？”年世兰问。
“是。‘影子’已熟悉碎玉轩外围地形与守卫换防间隙。他有把握将东西送入，并确保能被发现。”辛奴回道。
年世兰走到“影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年轻人感受到目光，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却空洞无物的眼睛，仿佛对即将执行的任务和自身的命运都毫不在意。
“东西，要送到碎玉轩内，靠近小厨房或者那位莞贵人日常起居必经的窗沿、花盆等不起眼处。要看起来像是匆忙间遗落，或者是从墙外不小心抛入。”年世兰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做完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影子”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他是一把刀，用完后要么隐藏，要么毁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便是最佳的动手时机。需要避开粘杆处巡查最严密的时候，需要在甄嬛心神可能松懈的时段（比如午后小憩后，或晚膳前），更需要……那边下药的人能够同步进行。
“碎玉轩的饮食，我们的人可能接触到哪一环？”年世兰最后一次确认。
“每日清晨，送往碎玉轩的蔬菜瓜果，会在内务府统一的净菜房进行初步清洗分装。我们的人，可以负责其中一筐。”辛奴答道，“将药粉提前涂抹在某种瓜果（如黄瓜、雪梨）不易察觉的凹陷或蒂部，待其清洗时，药粉溶入水中，沾染其他食材……虽剂量会分散，但经年累月，足以见效。此法隐蔽，难以追查。”
年世兰沉吟片刻。分散下药，见效慢，但胜在安全。配合那封“密信”和“证物”带来的冲击，足以在甄嬛心神大乱时，诱使她将一切归咎于“其其格的恶毒报复”。
“很好。”年世兰最终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明日开始，双管齐下。‘影子’随时待命，听本宫号令，择机将东西送入碎玉轩。下药之事，亦从明早开始。”
她挥了挥手，辛奴示意“影子”退下。那身影如同融入黑暗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殿内，又只剩下年世兰与辛奴。
“娘娘，此计若成……”辛奴欲言又止。
“若成，则海阔天空。”年世兰接口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若败……”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已说明了一切。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寒意涌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如同她此刻布下的迷局。
暗夜之下，魅影已动。一张针对甄嬛与其其格的死亡罗网，正伴随着年世兰冰冷的呼吸，缓缓张开，等待着猎物的踏入。毒计将行，紫禁城的夜空，仿佛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