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放心,诸事都已备妥。已请后庵师太诵经祈福,也派人回府请张道长做法事了。
贾母又叹一声,这些日子虽经御医调养,终究难解丧子之痛。探春侍立身侧——这个往日属于宝玉黛玉的位置,如今由她相伴。
老太太,探春轻声问,今年可要请薛家姨母和宝姐姐一同守岁?
丧事办完,宝钗和薛姨妈便搬回了薛家老宅。
这些日子她们仍常来走动,薛姨妈总陪着贾母说话解闷,偶尔也会抽空与贾颜相聚。
贾母摆手道:府里事多,再说姨太太自家宅院就在附近,哪有来咱们这儿过年的理?不过礼数不可废,这一路多亏姨太太照应。
凤姐连忙应声。如今贾琏贾赦都不在了,爵位落到贾琮头上,她对宝玉的亲事更不在意了。反倒与薛姨妈愈发亲近,比对着王夫人自在些——横竖两位都是她姑母。
老太太,各府年礼都备好了。这段时日承蒙各家帮衬,礼单都加厚了三成。林姑父家因林妹妹回去了,特意多备了一份。
黛玉前日刚回扬州。林如海尚在,眼下众人又在应天府,她自然要回家过年。倒是湘云犯了难,原说来玩一个月,谁知接连遇上两场丧事,整日闷在屋里。虽帮不上忙,却也脱不开身。前些日子缠了黛玉许久,终究不好去别人家过年——幸而贾母是史家出身,这里女眷又多,只贾颜一个男子。
贾母吩咐完琐事,忽觉少了个人:策哥儿呢?
众姊妹齐刷刷望向探春,羞得她满脸通红:都看我作甚?我怎知道?
贾母难得展颜,拍着她的手笑道:不问你问谁?难道问凤丫头?她整日丢三落四的,若非我提起,只怕还没发现策哥儿不在呢!
凤姐儿心下一惊,莫非老太太察觉了什么?转念又想:横竖这贾家媳妇我也当够了。如今管家也不过三五年光景,哪及得上会馆工坊的股子痛快?那冤家既应承接我出去,从不失信。往后我便不是贾门王氏,是凌家娘子了!
探春不知又添了个,只含羞道:老太太——
贾母笑过几声,见无人知晓贾颜去向,便不再追问。她深知这外孙与宝玉不同,是个有主意的,此刻定是在忙正事。
都散了吧,我乏了。你们自去顽耍,不必拘礼。咱们家往后会越来越好的!这话明里是宽慰姑娘们,实则是在开解自己。
众人伺候老太太乘轿回院后,复聚荣庆堂。湘云托腮叹道:日日闷着,人都要发霉了!策哥哥何时回来?定要他想个法子带咱们出去透透气!
即便不能出城游玩,去山上泡泡温泉也比闷在家中强,整日无所事事实在难熬。
李纨忍俊不禁地点湘云额头:
整日只知嬉戏,再过两年便要出阁了,怎还这般孩子气?
湘云难得脸红,娇嗔道:
大嫂子净会取笑人!我才不要嫁人呢!哪像三丫头那般心急......
呸!云丫头你说话便说话,何苦拉扯上我?
探春无故被牵连,见姐妹们促狭的目光,立即反唇相讥。
李纨掩口轻笑:
云丫头说得倒也不错,这一年虽多事端,光阴却似箭。这不还不到四百章就要过年了!待明年过后,待小侯爷科举结束,你们的终身大事也该定下了。
探春羞红了脸,啐道:
大嫂子最会捉弄人!
众女皆掩面而笑,凤姐儿忽然了一声:
说起婚嫁之事,大老爷的丧事倒是耽搁了二妹妹。
迎春已届十四,本该这两年议亲。如今贾赦新丧,须守孝三年。
众人望向迎春,她却神色如常。芳心早系贾颜身上,莫说三年五载,她深信贾颜必不负约。
此时惜春高举小手脆声道:
这有何难?让策哥哥把我们都娶了便是!这样大家就能永远在一起,岂不美哉?
众女:......呸!
新春时节。
贾府正值丧期,贾颜亦在孝中,年节一切从简。然比起寻常百姓,仍是奢华非常。
清晨,姑娘们齐聚贾颜处贺岁,个个眼含期待。
贾颜朗笑着命三位美婢取出备好的贺礼:
人人有份,早为你们备妥了。过些时日带你们去会馆逛逛,权当散心。
湘云惊喜地睁大双眸:
当真?策哥哥最好了!
众女皆欢欣雀跃。这段时日府中气氛沉闷,她们言行举止都格外谨慎。
黛玉、宝钗等人已归家过年,唯余湘云与贾府姐妹。妙玉仍伴师父在庙中,清傲如霜。
惜春拽着贾颜衣袖撒娇:
那边的会馆也能用对牌么?
她可是会馆贵客,享有诸多优待,尤爱那些价昂味美的点心。
贾颜轻刮她鼻尖笑道:
自然可以。此番不仅你们去,丫鬟们也可同行,人多更热闹。
身后袭人神色淡然,晴雯与香菱却已喜形于色。
两位姑娘本就对会馆充满好奇,如今能进去参观自然欢喜得很。
湘云已经开始盘算着要买些什么物件了。探春却略显迟疑,低声问道:策哥哥,并非我要扫大家的兴。只是听闻近来江南局势动荡,虽说应天府还算安稳,但总归......
近来雍王、甄应嘉、贾雨村三人联手推行新政,搅得江南官场风云变色。甄应嘉此举意在稳固甄家在太上皇心中的地位,唯恐家业衰败。他主动请缨参与改革,立下汗马功劳,料定太上皇与承元帝必会庇护甄家。
贾雨村为求仕途晋升,行事愈发严苛,诸多官员与世族的罪证皆经他手审理。他甘为鹰犬,甚至承担了新政推行的大部分阻力。
雍王虽未亲自露面,但其心腹手段最为凌厉。借新政之机暗中壮大势力,无论是查没的家产、空缺的官位,还是查封的产业,都使其羽翼日渐丰满。
柯政对此洞若观火却不动声色。当初与雍王密谈良久,自有应对之策。
贾颜近来在暗中推动新政与雍王的计划,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三妹妹无需忧虑,应天府短期内当无大碍。你年前操劳过度,也该好好将养才是。
休要胡言!探春面颊微红,嗔怪地睨他一眼。暗自庆幸无人听见这番言语。再这般说话,我便不理你了!
这如何是胡言?分明是真心实意。难道不许我惦念你?这可由不得人。探春咬唇瞪他,转身便去寻迎春。
恰逢元春款步而来,见众姊妹齐聚,笑问:你们来得这样早?
未待众人应答,贾颜扬眉道:大姐姐怎来得这般迟?我可候了多时。元春心头微动,好在宫闱历练已久,面上不露分毫。
探春在旁瞥着贾颜道:我们也是刚到,听你这意思,倒嫌我们来迟了?既如此,我们这就告辞,免得碍眼。众人闻言哄笑,贾颜亦哭笑不得。
湘云笑得最欢,忽觉少了几个姊妹,不如往日热闹,便提议道:东府那边冷清,不如禀明老太太,将人都接来热闹?
探春轻摇螓首:珍大嫂子如今需静养,不便走动。蓉哥媳妇和二姐儿也该在那边照应,不好过来的。
尤氏如今在府中精心调养,鲜少露面。她确有身孕,自己也格外谨慎。贾母特意吩咐下人不得惊扰,唯恐走漏风声。
正说笑间,忽见丫鬟匆匆来报:薛家姨太太携两位姑娘到了,正在老太太屋里说话。老太太说姨太太不得久留,请姑娘们速去见礼。
按礼数,薛姨妈来访须先拜见贾母。但她还要往别府走动,不能在贾府久留。贾府这边因无男丁,只得由李纨与王熙凤出面应酬。
众姊妹闻得宝钗、宝琴到来,纷纷起身相迎。什么表哥情郎,哪及闺中密友要紧?
贾颜无奈目送她们离去,回到外间斜倚榻上,挑眉笑道:袭人你看她们,你们这般瞧着我作甚?
晴雯与香菱笑吟吟为他揉肩捶腿。贾颜大笑道:罢了,不逗你们了。届时带你们同去,可不许乱跑。
两个丫头连连点头,唯有袭人狐疑地望着贾颜,心想应得这般爽快?
果然,贾颜随即露出狡黠笑意:来,爷教你们些新规矩......
神京皇宫养心殿内。
承元帝细阅密奏,沉吟道:父皇,甄家与雍王府此番真是失算了。分明落入他人彀中,却又不似柯相手笔。
柯相虽老谋深算,行事终归守着章法。此番雍王与甄应嘉不惜自损也要推行新政,必有隐情。
甄应嘉尚能体谅,雍王如此大张旗鼓招兵买马、敛财聚富。眼下虽无大碍,待柯政腾出手来......
柯政身为两淮提督,兼有漕运总督府撑腰,权势滔天。只需搜集雍王罪证,再设法掌控杭苏二营......
不过雍王既已入局,未必毫无防备,无非是要与柯政争分夺秒罢了!
太上皇虚弱地笑了笑:
究竟是谁的计策并不重要,关键是柯政采纳并施行了。如今看来,结果终归是好的。
承元帝仍不放心:
儿臣只怕柯相被新法冲昏头脑!若因急功近利落入圈套,对大乾将是巨大损失!
雍王若抢先一步,不仅新政功败垂成,江南也将陷入战火。即便柯相取胜,谁能保证幕后之人没有后招?
新政虽利国利民,但推行需审时度势。
眼下唯有丈量田亩、考核官吏两项适宜推进,其余举措皆需暂缓。即便是这两项,亦须控制在既定范围内。
只要能填补国库亏空,为新政埋下火种,此番变革便算成功。
为君者,谋的不是一时得失,而是江山社稷。
他深知,百官可效忠任何人,而自己只能是大乾的皇帝。
因此,新政再善,也必须在预设的界限内达成使命。若越界,反会引火烧身。
届时纵使百姓获益,可若藩王豪族群起发难,又有何用?
太上皇轻笑:
你该信柯政。他一生为国,此次南下,连性命都可不顾。
如此忠臣,唯有以诚相待,方能尽其才。
为君者固当谨慎,但若疑心过重,终成孤家寡人。
柯政毕生心血皆系大乾,绝不会损及国本。他必有反制之策,且能立时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