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诗将写好的章程收进锦匣,确认一切妥当后,来到主屋外间,透过门缝,见沈悦仍在熟睡,手搭在脸边,嘴角翘着。
她没叫人,自己先去东厢绣房。诗画已经在那儿了,正拿着红尺量嫁衣的袖长。
“尺寸对了没?”书诗问。
“对了。”诗画说,“我让老绣娘改了肩线,抬手不紧,转身也顺。”
知意从外头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厨房刚蒸的莲子百合粥,主子醒来就能喝。”
书诗点头:“放那边桌上,别搁近窗台,太阳晒久了凉得快。”
墨情抱着嫁衣内衬走出来,手里针线还没放下。“lining 缝好了,香囊藏在左袖夹层,外面看不出来。”
“药都包进去了?”书诗问。
“安神的、避毒的、驱邪的,三味。”墨情说,“绸布裹两层,针脚密,拆不开。”
诗画走过来摸了摸袖口。“金线也没断,凤凰眼睛那颗红宝石,昨夜重新钉过,牢得很。”
知意凑近看:“礼制查过了,九凤朝阳纹,没越规。宫里送来的图样,咱们一针一线照着来。”
书诗伸手试了试腰身。“裙摆加宽两寸,坐轿不压,走路也不拖地。骑马真能跑两圈。”
几个人都笑了。
墨情没笑。她低头又看了一遍嫁衣,轻轻抚平领口一处褶皱。
“你咋不说话?”知意戳她胳膊。
“我在想……”墨情顿了下,“她穿这身出门,就不是左相府的小姐了。”
“还是咱们主子。”诗画说,“换地方住罢了。”
“对。”书诗接话,“院子我们守,钱我们管,饭我们做。她只管吃好睡好。”
知意咧嘴:“桂花糕铺子我也盯上了,头月利钱直接进小账房,一分不落。”
诗画哼一声:“我昨夜核完最后一笔账,聘礼三块地契,城南两铺,全清。银票走暗户,名字是‘林氏商行’,没人查得出路子。”
书诗说:“章程也封好了,等进门那天当面交秦淮。七条规矩,条条有据。”
“他要是不认呢?”知意问。
“他会认。”书诗说,“他要的就是省心。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让他更省心。从之前秦淮对后宅事务的交代和态度就能看出,他需要一个能稳定管理后宅的主母,我们提出的章程合情合理,不会与他期望相悖。”
墨情把嫁衣轻轻叠好,放进紫檀木箱。“盖布用的是苏绣双面锦,不怕潮,也不起灰。”
“箱子锁了吗?”书诗问。
“上了双扣。”墨情说,“钥匙在我这儿。”
她们一起把箱子抬到主屋外间,放在靠墙的案上。晨光正好照在箱子角,金线闪了一下。
屋里传来翻身声。
四人立刻静下来。
沈悦伸了个懒腰,嗓音还带着睡意:“几点了?”
“快午时了。”墨情进去扶她坐起,“醒了?”
“嗯。”沈悦揉眼,“我梦见厨房蒸芋艿糕,香得不行。”
知意笑着说:“不是梦,真蒸了,等您用完粥就给您端上来。”
沈悦擦完脸,看见案上的紫檀箱。“那是不是……我的嫁衣?”
“是。”诗画打开箱盖,“您看看。”
红底金绣,凤凰展翅,阳光一照,整件衣裳烧起来一样亮。
“哇。”沈悦眼睛睁大,“比上次那件还好看。”
“这次更暖和。”墨情说,“也更安全。”
“我知道。”沈悦下床趿鞋,“你们做的,都好。”
她走过去摸了摸袖口。“这么细的针脚,谁缝的?”
“墨情。”书诗说,“她亲手缝的,一晚上没睡。”
沈悦转头看她:“辛苦了。”
墨情摇头:“不辛苦。您穿上平安,就值。”
沈悦笑:“我都信你们。”
一句话说完,四个丫鬟都安静了一瞬。
诗画低头假装整理箱子角布,知意猛地咳嗽两声,书诗转身去拉窗帘,墨情背对着她们,手指捏了捏袖口边缘。
“那我现在能试试吗?”沈悦问。
“当然。”书诗说,“但不能全穿,怕弄皱。就披一下,看合不合身。”
墨情帮她披上外袍,诗画系腰带,知意理后摆,书诗退后两步看整体。
“肩不垮,腰不松。”书诗说,“走两步。”
沈悦走了几步,转身。“怎么样?”
“好极了。”知意说,“明天十里红妆,全京城都得看傻。”
“我不在乎别人看。”沈悦说,“我就想舒坦。”
“您会的。”诗画说,“嫁妆稳,丫鬟能打,王爷靠得住。您只管躺着吃点心。”
沈悦笑出声:“那我以后天天吃桂花糕。”
“行。”知意说,“铺子归您,想吃多少有多少。”
墨情一直没说话。她悄悄从袖里掏出一枚银压襟,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趁人不注意,塞进了嫁衣最里层的夹袋。
“藏好了?”书诗瞥见了。
墨情点头:“没人找得到。”
“主子也不会翻。”沈悦已经脱下嫁衣,“太正式了,明天再穿。”
诗画把衣服重新叠好放回箱中。“我记下随嫁清单,一共十七箱,两车装不下就得加一辆。”
“厨房那边呢?”沈悦问。
“煨着粥。”知意说,“芋艿糕蒸好了,红豆酥也出了炉。您想吃啥,随时上。”
“我想先看会儿书。”沈悦坐到榻上,“累了一早上。”
书诗给她垫了个软枕。“看啥?”
“那本《山野趣谈》。”沈悦翻出来,“讲狐狸变人骗亲的,可有意思。”
三人轻手轻脚退出去。墨情最后走,临出门回头看了眼。
沈悦靠在榻上,腿翘着,一边翻书一边啃指甲——这是她小时候看书的老毛病。
墨情想说,又忍住了。
外间,诗画在写单子。
“嫁衣一箱,首饰三箱,衣裳六箱……”她念一句写一句。
知意趴在桌边:“你说明天迎亲队伍几点到?”
“巳时初。”书诗说,“秦淮亲自来,八抬大轿,仪仗全齐。”
“排场不小。”知意说,“顾言洲那会儿才四抬。”
“现在没人提他了。”诗画冷笑,“债主追着跑,当铺封门,连侯府大门都不敢出。”
“活该。”知意哼一声,“偷嫁妆打点苏家,还想翻身?做梦。”
书诗看着窗外阳光。“咱们准备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天。”
诗画抬头:“你紧张?”
“不紧张。”书诗说,“就是……终于到了。”
墨情站在门边,手里还攥着那把钥匙。
她没说话,只是把钥匙贴身收进荷包。
屋里,沈悦翻了一页书,自言自语:“明天就能睡懒觉了,王府没人催请安。”
外间几个人听见了,都笑了。
知意小声说:“主子以为结婚是放假。”
诗画合上账本:“对她来说,本来就是。”
书诗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洒在院子里,青砖地上一片亮。
她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说了句:“快了。”
墨情走过来,顺着她视线看去。
案上的紫檀箱静静立着,盖子合得严实。
嫁衣在里面,一针一线,全是她们的心血。
书诗忽然转身:“我去厨房看看粥温了没。”
诗画说:“我去再核一遍随嫁单。”
知意说:“我得去趟门房,交代迎亲那天的路线。”
墨情最后看了一眼箱子,低声说:
“你要是在,夫人,也会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