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在雪夜里荡开第三下时，杨靖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二柱捎来的话还在耳边转悠——吴干事说马德海和县供销社副主任勾上了，要拿整顿私票当刀子，把平安织造的布价砍到成本三成。
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背，地窖里的煤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墙上的县城地图像团烧红的炭。
奶奶的，当咱们是秋后的白菜任人掰？杨靖一脚踢翻脚边的空面袋，惊得蹲在梁上的耗子窜进墙缝。
王念慈从里屋掀帘出来，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暖香混着煤油味扑过来：我刚翻了去年的账本，马德海给咱们的收购价确实蹊跷。她把红薯塞给杨靖，指尖凉得像冰碴子，铁脑壳小舅在西屋查调拨单，刘会计翻出了三年前的存根。
杨靖咬了口红薯，甜津津的直烫舌头。
他摸到怀里的系统面板，淡蓝光幕浮出来，【危机应对】进度条正从10%往上涨。
这系统倒是会挑时候，他扯了扯脖子上的旧围巾，冲王念慈挤眉：念慈同志，你说要是把他们吃差价的账本子甩到县领导脸上，算不算为民除害
咚——更夫敲第四下梆子时，铁脑壳小舅撞开地窖门，冻得通红的鼻尖挂着冰碴：靖哥！
查着了！
省供销社调过来的铁骨棉每尺0.18元，马德海给咱们的收购价才0.05！他怀里的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还有布票兑布的数儿，他们登记的回收量比实际多了两千尺！
刘会计扶着眼镜从后面弯下腰，捡起一张泛黄的调拨单：这上面的火漆印是县社的，可底下经办人签的是马德海他舅的名字。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白雾，三年前他说要统一管理布票，敢情是把多出来的布票兑成布，偷偷卖进黑市了。
杨靖蹲下身，指尖划过调拨单上的数字。
0.18元到0.05元，中间差的那0.13元，够给屯里娃子们买多少铅笔本子？
他突然笑出声，笑得王念慈直皱眉：你疯了？
没疯。杨靖把账本摞成一沓，拍得脆响，他们想用一张纸吞布，咱们就用一本账掀桌子。
明儿挂牌仪式，我要当着全县人的面，把这堆烂账晒成鱼干。
挂牌仪式当天的日头格外亮。
百货大楼前的彩旗被北风刮得猎猎响，红绸子缠在平安织造的新木牌上，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杨靖穿着王念慈连夜改的蓝布衫，胸口别着朵大红花，站在台阶上直搓手——倒不是紧张，是怕等会儿甩账本时动作不够利索。
马德海来得比谁都早，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崭新的灰布棉袄，见着杨靖就拍他肩膀：小杨啊，这牌子挂得好！他手指抠着杨靖的肩骨，笑得像刚偷到鸡的黄鼠狼，等会儿剪彩我给你撑场子，咱屯子能出个织布局，不容易！
杨靖望着他袖口里露出的金表链，差点没笑出声——这表还是上个月他的走私货呢，当时马德海拍着胸脯说绝对真货，结果系统检测是铜镀的。
他压下笑意，拍了拍马德海手背：副支书费心了，等会儿有个账要跟您对对。
剪彩的红绸刚拉直，杨靖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把马德海挤得踉跄。
台下的村民们地起哄，王念慈在后台攥紧了拳头——她知道，该掀桌子了。
副支书，您说咱们这铁骨棉，值多少钱一尺？杨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我这儿有两份账本子，一份是省社的调拨价，一份是您登记的布票回收量。他晃了晃第一张纸，省社给县社是0.18元一尺，您给咱们的收购价是0.05元——这中间的0.13元，都进谁兜里了？
台下炸开了锅。
张婶举着擀面杖喊：怪不得我拿布票兑布总少半尺！赵姨揪着马德海的军大衣：我家那口子上个月用布票换的蓝布，敢情是黑市来的？
马德海的脸比猴屁股还红，伸手要抢杨靖手里的账本：你...你血口喷人！
我喷的是实话。杨靖往后退一步，正好撞进吴干事怀里。
吴干事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台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个铁皮公文包，我刚收到群众举报，正要查。他翻开杨靖递来的账本，对着阳光看火漆印，又摸了摸暗纹，编号对得上，火漆是县社的，暗纹跟咱们备案的一样。
百货大楼的主任原本靠在台阶上抽烟，这会儿烟屁股掉在棉鞋上都没知觉：吴干事，这...这要是真的...
要是真的，那就是贪污调拨物资。吴干事把账本往主任怀里一塞，您说该怎么办？
主任抹了把额头的汗，看了眼台下攥着擀面杖的村民，又看了眼杨靖身后站成一排的商盟成员——铁脑壳小舅举着账本，刘会计扶着眼镜，王念慈抱着一摞新布票。
他咽了口唾沫，拔高声音：平安织造以后不代销了，改联营！
利润三七分成，品牌独立保留！
马德海的军大衣扣子崩了两颗，他指着杨靖说不出话，最后跺了跺脚，军大衣下摆扫起一片雪粒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系统提示的暖光在杨靖眼前浮成一片，【品牌联营】达成的字样闪得他眼晕。
王念慈从后台跑过来，发梢沾着红绸子碎屑：你刚才那一下，跟说书的唱大戏似的！
杨靖望着墙上新挂的平安织造木牌，风吹得木牌吱呀响，像在哼屯里娃子们唱的儿歌。
他摸了摸王念慈冻红的耳垂：牌挂上了，路就得铺到县外。
同一时刻，北屯的晒谷场上，铁脑壳小舅蹲在墙根儿，用炭条在青砖上写俩字。
几个光脚的娃子蹲在他旁边，鼻尖冻得通红，跟着一笔一划地描。
墙角贴着张手绘的十屯布票流通图，红线从平安屯出发，绕过李家沟、黄家洼，正往三岔河镇延伸——那地方缺布缺得紧，镇供销社主任老陈早听说铁骨棉的名声，正托人带话要见杨靖呢。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图上，三岔河镇四个字被吹得微微发颤，像颗埋在雪里的种子，正等着春天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