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一下就是三天。
杨靖蹲在知青点屋檐下,望着院坝里积起的水洼,手里的搪瓷缸早凉透了,茶叶沉在杯底像团蔫巴的草。
王念慈端着热粥过来时,他正用脚尖踢石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你这副模样,倒像当年等供销社来货的王婶子。”王念慈把粥往他手里一塞,“前日说有客来,今日雨都下透了,人影儿都没见着。”
杨靖吹了吹粥,热气糊在眼镜片上:“婶子当年等的是盐巴,咱等的是——”他忽然抬头,远处传来“噗嗤”一声,像是胶鞋踩进泥坑的动静。
先是一个戴草帽的汉子从雨幕里钻出来,肩上的粪筐往下滴着水,筐底还沾着半块干牛粪。
紧跟着是个系蓝头巾的妇人,药篓里的柴胡叶子被雨泡得发蔫,可她护在胸口的布包却干干爽爽。
再后来,城南的鸡蛋篮裹着稻草,东洼的鱼干袋用塑料布裹了三层,十二拨人陆陆续续涌进屯子,泥脚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湿脚印。
“杨同志!”戴草帽的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露出一口白牙,“我是柳河三队的赵大柱,前日听北屯老钱说你们这布票能换盐换布,我背了五筐粪就来了!”
“还有我!”蓝头巾妇人挤上来,药篓往地上一墩,“我是北屯的李桂兰,挖了二十斤品相顶好的防风,就为换张布票给娃做条棉裤!”
杨靖被围在中间,后颈的雨水顺着衣领往下淌,倒比粥还烫。
他扯着嗓子喊:“都去晒场!油布棚支好了,刘会计带着手册在那等着呢!”
晒场上,油布棚被风掀得哗哗响,刘会计举着喇叭站在条凳上,老花镜蒙着层水雾:“都排好队!先登记副业类型——粪筐的站左边,药篓的中间,鸡蛋鱼干右边!”他怀里抱着本新印的《全县副业协同手册》,封皮还带着油墨香,翻页时纸角把手指刮得发红。
小石头娘系着杨靖奶奶留下的蓝布围裙,端着个铁皮盒挤过来。
盒里整整齐齐码着新印的pF布票,红漆骑缝印得像道小彩虹,背面三个章:红的是奶牛图案,蓝的是粪筐,黄的是药草。
她抽出一张,对着光看了看,才塞进赵大柱手里:“这是你五筐干粪换的,别折了角。上回王二婶子的票皱了,供销社差点不认。”
赵大柱把票往胸口一捂,像揣着个金元宝:“俺拿块油布包着,睡觉都放枕头底下!”
雨越下越密,张大山的永久自行车“吱呀”一声刹在晒场边。
他裤脚卷到膝盖,泥点子溅到腰上,车后座绑着个铁皮箱,里面装着磅秤和放大镜——专门用来验粪的干湿、药材的品相。
“杨靖!”他扯着嗓子喊,“柳河二队那老周头不地道,说妇女拾的粪算半分,我这就去掀了他的秤!”
杨靖还没答话,王念慈从油布棚里探出头:“张队长且慢!”她手里举着块的确良布头,水蓝底儿上印着小碎花,“马主任刚让人送来的,说是供销社支援的。你巡完柳河,顺道去把这料子分给妇女会,让她们试试拼布——碎布拼的衣裳,比整匹布还俊!”
张大山盯着布头看了眼,咧嘴笑出虎牙:“得嘞!我这就去,保准让那老周头知道,啥叫‘群众的眼睛比秤还亮’!”他跨上自行车,泥点溅得老高,倒把雨幕砸出个小窟窿。
当晚,知青点的油灯熬得只剩小半盏。
王念慈趴在桌上画设计图,铅笔在纸上走得飞快:“拼布的话,粪票换的深蓝布做衣襟,药票的浅黄做袖口,鸡蛋票的白做领口——”她忽然抬头,“对了,城南的大婶说想在围裙上绣朵喇叭花,说是她们队的鸡蛋卖得最好,喇叭花招财运。”
杨靖翻着系统面板,金光正“唰唰”往上窜。
【全县织网】的进度条从90%跳到99%,最后“叮”的一声,弹出终极任务:“共同富裕之路——让每一个弯腰拾粪的手,都能挺直腰杆。”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在想啥?”王念慈凑过来,发梢还沾着布票的墨香。
“在想张大山今天拍桌子的模样。”杨靖笑,“他拍的哪是桌子?是那些想耍滑头的小心思。”他望向窗外,晒场的油布棚在月光下像朵大蘑菇,棚下堆着没发完的布票,被雨打湿的边角翘起来,像在朝星空打招呼。
刘会计揉着发红的眼睛推门进来,算盘珠子在怀里叮当作响:“总兑换量——十万零八百尺!”他扶了扶眼镜,“比咱预估的多了两千尺,那些妇女拾的粪,比咱想象的金贵。”
杨靖站起身,推开窗。
雨停了,泥土味混着布票的墨香涌进来。
远处传来“咔嗒”一声,是油印机又开始转了——新一批pF布票正在诞生,编号从pF-1000开始,红漆骑缝在月光下泛着暖光。
王念慈把设计图往他手里一塞:“明儿让小石头娘把拼布样衣穿去县城,保准能馋哭那些供销社的闺女。”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片羽毛,“等布票织遍全县,咱们是不是该……”
“该把路铺得更宽。”杨靖接过图纸,指尖触到她画的喇叭花,“比如让渔户的鱼干换种子,猎户的皮子换课本,让每根线头都连到更暖的地方。”
晒场的油布棚还没拆。
风掠过棚顶,吹起一角,露出底下整整齐齐码着的新布票。
有张pF-1001被风卷起来,打着旋儿往田野里飞,路过打谷场时,被个拾麦穗的娃娃接住了。
娃娃举着票跑回家:“娘!这票上有喇叭花,咱也能换新衣裳啦!”
杨靖望着那抹红色消失在晨雾里,系统面板突然闪过最后一道金光。
他知道,真正的故事,才刚翻到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