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暮色刚漫过紫禁城的角楼，养心殿东暖阁就已点亮了数十盏宫灯。鎏金铜灯的暖光透过纱罩，在金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晕，照亮了殿内陈设的紫檀木桌椅 —— 桌上铺着明黄色织金桌布，摆着官窑青瓷餐具，每套餐具旁都放着银质试毒牌，连筷子都是镶银的，透着皇室家宴的奢华与严谨。
江兰提着银质酒壶站在屏风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壶身的缠枝莲纹 ——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参与皇室家宴伺候，按胤禛的吩咐，作为御前贴身侍女，需全程随侍左右，负责添酒、布菜，兼听宴席上的谈话。她今日特意换上了新制的淡青色宫装，领口绣着细小的云纹，腰间系着 “御前近侍” 的牙牌，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既符合侍女规制，又不失庄重。
“江兰姑娘，苏公公让您去前殿候着，王爷们快到了。” 小禄子轻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刚温好的御酒，“苏公公特意嘱咐，一会儿布菜时仔细些，今日来的都是皇室宗亲，规矩多，别出岔子。”
江兰接过托盘，躬身应道：“谢小禄子提醒，我记下了。” 她心里清楚，今日的家宴绝非简单的 “阖家团聚”—— 自雍正推行新政以来，以八爷胤禩为首的 “八爷党” 一直暗中反对，尤其在火耗归公、摊丁入亩等政策上屡屡阻挠，此次家宴，怕是少不了明里暗里的试探与较量，而她作为 “皇上身边受重视的侍女”，极可能成为被刁难的对象。
走到前殿时，苏培盛正站在门口整理衣襟，见江兰过来，悄悄拉了她一把，压低声音说：“一会儿八爷（胤禩）若是找你做事，别慌，守着‘侍女本分’就好。他素来对皇上的新政不满，说不定会拿你做筏子，你记着，话别说满，事别越权，皇上看着呢。”
江兰心里一暖，连忙点头：“谢公公提点，奴才定当谨慎。”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太监的唱喏声：“八爷、九爷、十爷到 ——”
江兰连忙退到殿柱旁，垂首侍立。只见胤禩穿着一身石青色亲王常服，腰间系着赤金镶玉腰带，缓步走在最前。他面容俊朗，嘴角总是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扫过殿内时，在江兰身上停顿了两息，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身后的九爷胤禟、十爷胤?也穿着亲王服饰，神色间带着几分闲散，却难掩对新政的抵触。
“臣弟参见皇上！” 三人走到殿中，对着刚从内间走出的胤禛躬身行礼。
“免礼。” 胤禛穿着明黄色常服，语气平淡，“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坐吧。”
众人分宾主落座，江兰按规矩上前给各位王爷添酒。她先给胤禩添酒，银壶倾斜的角度刚好，酒液缓缓注入酒杯，不溢不洒，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 这是苏培盛特意教她的 “御前添酒礼仪”，酒要添到杯沿下一分，既显恭敬，又不会让客人尴尬。
胤禩端起酒杯，却没喝，反而看向胤禛，笑着说：“皇上身边的侍女倒是调教得好，这添酒的手艺，比本王府里的下人还细致。听说这位江兰姑娘不仅懂笔墨、会整理奏报，还懂些调理的法子？今日家宴，不如让她给大家布菜，也让本王等见识见识御前侍女的本事。”
江兰心里一凛 —— 胤禩这话看似夸赞，实则是在给她设局。布菜比添酒更讲究规矩：需按位份高低依次布菜，每道菜的分量要均匀，还要记住每位客人的忌口，稍有差池就是 “失仪”。尤其胤禩素来挑剔，若是她布菜时出错，轻则被斥责 “御前无方”，重则可能被扣上 “怠慢宗亲” 的帽子，牵连胤禛。
胤禛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江兰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江兰连忙躬身道：“奴才只是御前普通侍女，布菜之事有专门的膳房太监负责，奴才不敢僭越。”
“僭越什么？” 胤禩放下酒杯，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皇上都没说什么，你倒先推辞了。莫非是觉得本王等宗亲不配让你布菜？”
这话瞬间将 “不布菜” 的罪名升级为 “不敬宗亲”，殿内的空气骤然紧张。九爷胤禟在一旁附和：“八爷说得是！一个侍女还敢推辞，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江兰的手心沁出冷汗，却依旧保持着镇定。她知道，此刻不能硬辞，也不能贸然应下，只能借 “规矩” 脱身：“奴才不敢不敬王爷！只是按宫规，布菜需由膳房总管太监负责，奴才的职责是伺候皇上茶水、笔墨，若是擅自动手布菜，便是违反宫规，还请王爷恕罪。”
“哦？宫规？” 胤禩挑眉，刚想再说什么，就听胤禛开口：“罢了，布菜之事就按宫规来，别让一个侍女扫了家宴的兴。江兰，你就在旁伺候茶水吧。”
江兰心里松了口气，连忙躬身道谢：“谢皇上！”
可胤禩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宴席过半，膳房端上一道 “清蒸鲈鱼”，鱼肉鲜嫩，汤汁浓郁，是胤禛爱吃的菜。江兰按规矩给胤禛布了一勺，正准备退下，就听胤禩再次开口：“江兰姑娘留步。本王刚才听皇上说，你懂些调理的法子，能治烫伤、消淤肿？本王近日总觉得手腕有些发麻，你不如过来给本王看看脉象，也让本王等瞧瞧你的本事，免得旁人说皇上身边的人只会夸夸其谈。”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九爷、十爷的目光都落在江兰身上，带着几分看戏的意味；苏培盛站在角落，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也没想到胤禩会如此直白地试探；连胤禛都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江兰身上，没有说话，却带着几分 “看你如何应对” 的审视。
江兰的心跳快了半分 —— 诊脉是太医的职责，她一个侍女若敢给亲王诊脉，便是 “僭越干政”，违反宫规不说，还可能被安上 “妖言惑众” 的罪名；可若是直接拒绝，又会被说 “无能”“只会欺瞒皇上”，让胤禩抓住把柄。
她没有犹豫，立刻双膝跪地，头埋得极低，声音平稳却带着几分谦卑：“回八爷，奴才只是懂些粗浅的调理法子，比如处理小烫伤、熬制艾草膏，都是些乡下人家的土办法，哪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诊脉是太医院的专业差事，奴才连脉相的基本纹路都认不全，若是误判了王爷的身体状况，岂不是罪该万死？”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太医院的李太医就在殿外候着，王爷若是觉得手腕不适，奴才这就去请李太医进来，让他给王爷仔细诊治，这样才能确保王爷的凤体安康，也免得奴才耽误了王爷的病情。”
这番话滴水不漏 —— 既承认了 “懂粗浅调理”，符合她之前帮人治伤的经历，又明确拒绝了 “诊脉”，守住了 “侍女不越权” 的底线；既给了胤禩 “重视健康” 的台阶，又将 “专业诊治” 的责任推给太医，让胤禩无从发作。
胤禩的脸色僵了僵，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显然没料到江兰会如此应对。他本想借 “诊脉” 让她出丑，或是抓住她 “僭越” 的把柄，却没想到她不仅没上钩，还把话说得如此周全，连让他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九爷胤禟见状，连忙打圆场：“八爷也是随口说说，江兰姑娘不必当真，快起来吧。”
十爷胤?也跟着附和：“就是！一个侍女哪懂什么诊脉，八爷您别跟她计较。”
胤禛这时才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淡意：“既然身体不适，就该让太医诊治，别拿这些小事耽误了正事。江兰，去给八爷添杯酒，这事就过去了。”
“是，奴才遵旨！” 江兰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胤禩面前，给她添满酒，动作依旧恭敬，却没再多说一句话 —— 言多必失，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应对。
胤禩看着杯中的酒，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却还是端起来抿了一口，没再为难江兰。殿内的氛围渐渐缓和，众人开始聊起江南的收成、蒙古的朝贡，不再提江兰的事，可江兰知道，胤禩的试探绝不会就此结束，往后在御前，她还会遇到更多来自 “八爷党” 的刁难。
宴席结束后，王爷们陆续告退。胤禩走出殿门时，特意看了江兰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 —— 有惊讶，有不甘，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江兰垂首侍立，没有与他对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松了口气。
“你做得好。” 胤禛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刚才若是你答应了诊脉，或是直接拒绝得太生硬，今日这事都不好收场。”
江兰连忙躬身道：“奴才只是尽本分，不敢让皇上烦心。”
“你不用总说‘尽本分’。” 胤禛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认可，“在胤禩面前能保持镇定，还能把话说得如此周全，比朕身边的一些太监还强。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就按今日的法子办，守好自己的本分，别让人抓住把柄。”
“奴才记下了！谢皇上信任！” 江兰躬身道谢，心里满是踏实 —— 胤禛的认可，比任何赏赐都让她安心。
回到东暖阁，苏培盛早已在那里等着，见江兰进来，连忙笑着迎上去：“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刚才八爷刁难你时，老奴都替你捏了把汗，没想到你应对得这么好，连皇上都夸你呢！”
“都是公公教得好，还有皇上的恩典。” 江兰笑着回话，心里暖暖的。
“你不用谢我，是你自己悟性高。” 苏培盛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你也得小心，八爷今日没占到便宜，往后肯定还会找机会试探你。他对你的忌惮，其实是对皇上重用你的不满，也是对新政的不满。你往后在御前，不仅要做好自己的事，还要多留意这些宗亲的动向，有不对劲的地方，及时跟老奴或皇上说。”
江兰认真点头：“奴才知道了！往后定当更谨慎，不辜负公公和皇上的信任。”
离开养心殿时，已是深夜。月光透过宫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江兰的宫装轻轻飘动。她摸了摸胸口的墨玉佩，玉面上的 “兰” 字被体温焐得温润 —— 外婆曾说 “兰兰遇事不慌，能成大事”，今日的家宴刁难，让她更明白 “不慌” 的底气，来自对身份的清醒认知，对规矩的严格遵守，以及对自身能力的准确把握。
回到东偏院，江兰坐在紫檀木书桌上，翻开今日记录的宴席谈话 —— 她按苏培盛的吩咐，将各位王爷的谈话重点记了下来，比如胤禩提到 “江南士绅对摊丁入亩不满”，胤禟说 “西北军饷不宜再增”，这些都是新政推进中的阻力。她在 “江南士绅” 旁画了个圈，想起之前整理的江南漕运奏报，心里默默盘算：要结合江南士绅的态度，制定 “摊丁入亩与士绅协调” 的方案，帮皇上化解新政阻力，也为自己在新政中的参与积累更多资本。
宫灯的暖光映在纸上，照亮了江兰的字迹，也照亮了她的初心。她知道，今日的刁难只是开始，往后在推进新政的路上，还会遇到更多来自皇室、士绅、官员的阻力，可她不会退缩。她从包衣之女起步，凭本事走到御前，凭能力参与新政，凭分寸化解危机，她相信，只要守住初心，守住本分，就一定能在雍正朝的新政浪潮中，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篇章，不辜负皇上的信任，不辜负外婆的期望，更不辜负自己穿越而来的使命。
次日清晨，江兰刚走进养心殿，就见李太医在殿外候着，手里拿着给胤禩诊脉的记录。见江兰过来，李太医笑着说：“江兰姑娘，昨日多亏你提醒，八爷的手腕只是劳累过度，没什么大碍。皇上还特意跟我说，让我往后多留意各位王爷的身体，有情况及时禀报。”
江兰笑着点头：“李太医客气了，这是奴才该做的。”
走进内间，胤禛正在批阅江南士绅的奏报，见江兰进来，笑着说：“你昨日让李太医给胤禩诊脉，做得很周全。既没让胤禩挑出错，又让他知道朕重视宗亲健康，一举两得。”
“奴才只是想着不能耽误王爷的病情。” 江兰躬身回话。
“你不用谦虚。” 胤禛放下笔，“往后新政推进中，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情世故’，你多学着点，对你有好处。”
江兰躬身应下，心里愈发坚定 —— 她不仅要学好水利、农政、粮草管理这些 “硬本事”，还要学会应对皇室关系、宗亲态度这些 “软学问”，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皇上推进新政，成为新政中不可或缺的力量。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江兰的身上，带着几分温暖的力量，也照亮了她在雍正朝继续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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