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兵不敢懈怠，目光牢牢锁住那山坡上灵活移动的身影。只见那新兵手脚麻利，选了一处背风凹地，从腰间解下备好的绳索和削尖的木楔，俯身忙碌起来，颇有几分军中老猎手的章法。陷阱布好，新兵又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绕到坡侧，捡起几块碎石，朝着预判的兔子窝方向精准掷去！
噗噜噜——
一只灰褐色的肥硕野兔果然受惊窜出，慌不择路，一头撞进精心布置的绳套之中！新兵猛地扑上，矫健的身姿在野草间翻滚了几下，便牢牢将挣扎的兔子按在了身下。新兵揪着兔子耳朵站起身，脸上沾了草屑泥土，冲着营门方向高高举起猎物，咧开嘴，露出易容下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得晃眼。
守兵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看来真是自己多心了，这小子倒是个实在的猎手。他揉了揉因专注而酸涩的眼睛，目光转向别处，只一瞬的松懈，再定睛看时，那举着兔子的身影，竟凭空消失在山坡上！
守兵心头咯噔，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坏了！他猛地握紧长戟，胸腔急剧起伏，就要扯开嗓子发出警报。
“嘿！大哥！瞧这兔子肥的！”
清亮快活的声音自身侧一棵虬曲的老树后响起，守兵惊得差点跳起来，猛地转头，只见那个瘦小的新兵正笑嘻嘻地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提着那只蹬腿的肥硕灰兔，草屑沾满衣襟和袖口，一副刚从草丛里滚出来的狼狈模样。
“你、你躲树后作甚？！” 守兵又惊又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白玉章挠了挠头，易容后的脸上露出滑稽的窘迫，“方才跑得急，脚下一滑，滚树后头去了，摔了个大马趴！”
守兵心头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愧疚和尴尬。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竟怀疑起这么个实心眼的小兄弟！他脸上发热，连忙摆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兔子真不错！既然抓到了，你赶快回... ...”
“大哥你帮我看好了啊！”
白玉章将肥兔一把塞到守兵怀里，指了指同一片山坡，“我还看到有野鸡，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说完，白玉章头也不回跑到山坡上，这回用的时间倒比上一次多了些，当她拎着野鸡回来时，守兵已经见怪不怪，“好小子，今晚咱们有口福了！”
白玉章却浑不在意地拍了拍手，目光越过守卫，投向更远处那片茂密林地，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大哥快看！那边儿林子！是鹿！好大一头鹿！角跟树杈似的！”
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手指急切地指向林间，随即转头，眼神灼灼地盯着守兵，神情满是恳切与豪气，“将军凯旋，必要犒赏三军！若能猎得这头鹿，烤得外焦里嫩，献给将军和弟兄们庆功，该是何等快事！大哥稍待，我脚程快些，保管手到擒来！”
守兵看了看脚下绑好的野兔野鸡，再想想将军得胜归来，品尝鲜美鹿肉时的赞许目光，满营将士围着篝火大快朵颐的热闹场景... ...
“好！” 守卫重重一拍大腿，脸上绽开豪迈的笑容，仿佛那喷香的烤鹿肉已然在望，“快去！机灵着点！莫惊跑了它！大哥在这儿等你，给你记头功！”
“大哥就瞧好吧！”
白玉章响亮地应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比晨光还要耀眼的笑容，夸张地紧了紧腰带，转身便朝着远处那边林子奔去，瘦小的身影在山坡间几个起落，很快便消失在树影深处。
守兵满怀期待地踮着脚，目光紧紧追随着新兵消失的方向。他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容，浑然不知那新兵的目的却不是猎鹿。
密林深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新叶筛成碎金，空气里蒸腾着草木蓬勃的腥甜。
白玉章立于一片阴翳之中，微微喘息。粗布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着脊背。她抬袖抹去额角细密的汗珠，目光投向远方。很快，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小身影朝这边跑来，时辰分毫不差。
白玉章微蹙的眉头松了几分，寒岁那小丫头，果然没白救她。
“姐姐！信送到了，人也给你引来了！”
寒岁故意脸上抹的脏兮兮，头发也乱糟糟，乍看之下如同街边乞儿，辨不清男女，她一头扑进白玉章怀里蹭了蹭，扬着小脸儿求表扬。白玉章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长高了。”
“沈姐姐每天都给我做肉吃，我还胖了！”
眼看这小丫头满眼孺慕，白玉章心头一软，随后将她往旁边一推，“快回去吧。”
不远处，昔日锦衣玉带的裴府大公子，如今衣衫破旧，形容憔悴，布满血丝的眼死死锁住树影下身影，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蜜糖，几乎要将她洞穿。
那日在街上匆匆一面，他便再也寻不到她。今日天不亮他竟意外在大邙山营寨大门看到了寒岁！
虽然寒岁乔装打扮，但裴茂还是一眼就将人认出，他偷偷听见寒岁要给张昭送信，心知这必定与‘青芜’有关，所以才悄悄尾随寒岁。不出所料，果然让他找到了她！那双眼，他绝不会认错！
“青芜... ...”
这两个字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万分艰难。白玉章闻声只是微微侧过脸，易容后的面容平静无波。
裴茂猛地向前一步，落叶在他脚下发出碎裂细响，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你为什么骗我？你刻意接近我，你究竟...裴府如此下场，是不是因为你？！”
林间死寂了一瞬，连聒噪的蝉鸣都仿佛被这凄厉的质问惊住，只剩下裴茂粗重的喘息声。
“为什么？”
白玉章轻轻重复，勾了勾唇角，难得耐心解答，“这要问你死去的爹，问问裴济那个老匹夫！当年裴济明知我阿姊无辜，却对我阿姊施以重刑，企图屈打成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