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气砭骨。
白玉章沐洗完毕,裹紧厚厚的绒毯,小跑着从浴房钻回卧室。刚反手合上门,还未及喘口气,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了个满怀。
她惊得魂飞魄散,手肘飞速后撞,听一声闷哼。那人吃痛却不肯松手,温热的呼吸裹着淡淡的龙涎香拂过她耳畔。
白玉章愣了愣,扭头往后看去,“南...陛下?你怎么来了?”
身后之人低低一笑,将她拥得更紧了些,下颌轻轻抵在她微湿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浓浓的委屈,“我若不来,岂不是要被人钻了空子?”
“我看你是疯了!”白玉章挣脱他的怀抱,转身打量他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锦袍,眉宇间尽是倦色,眼底却灼亮如星,唇角却噙着一点耍赖般的笑意,哪有半分帝王威仪,“新帝登基,又逢年关,政务何等繁忙,你居然... ...”
“再忙也得来。”南宫璟说着便去握住她微凉的手,“谢远洲那厮人在北境还派人打探你的消息,受赏回京后连府门都没进,直接奔你这儿来了,我哪里还坐得住?幸好我提前小半个月就安排下去,将年关那些琐事勉强处置完,再加上孙兴、陶一闵那几位卿家帮我顶着,重要的折子直接送这儿来,硬是挤出几天功夫来找你。”
白玉章见他的确累的狠了,语气也软了几分,“可陛下如今身系天下,贸然离宫恐有危险,还是快些回... ...”
“茵茵如此着急赶我走,可是还在疑我?”
南宫璟眼底竟漾起一抹水光,凤眸微红,竟露出几分脆弱情态。
“画舫上的人都没了,我一时之间的确无法自证清白。可李蕴之泼的脏水,你豪不怀疑全扣在我头上,仅凭她一面之词你便将我一人丢下。但你亲眼见谢远洲在船上,尚且都能容他,为何独独对我这般不公?”
白玉章唇瓣微动,却又无法反驳。她确无实证,一切都是李蕴之临死前的指认以及她自己的猜测。如今面对他的控诉,她只能沉默。
见她如此,南宫璟打蛇随棍上,索性露出一副可怜模样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我不管,横竖我都不走了。连日颠簸,骨头都快散架,一口热茶都讨不着,茵茵当真忍心此刻赶我走?外面冰天雪地,我实在也没处可去... ...”
不等白玉章开口,南宫璟目光扫过屋内那张堆放几件杂物的窄小竹榻,“我睡那里就行,绝不扰你。”
白玉章简直气笑了,“那根本不是用来睡人的,岂是万乘之君... ...”
“君无戏言。”南宫璟也不等她说完,转身就去收拾那短小的竹榻,甚至还愉悦的哼起了小曲儿。
白玉章瞧着他的背影,只觉无奈。想要赶他走,可又怕惊动沈怀薇和寒岁,若将他丢到对面谢远洲的新宅去,莫说小小的济世堂,怕是整个青州都别安生了。
叹了口气,白玉章只好由着他胡闹,自顾自走到妆台前,拿起干燥的软帕,慢慢绞着半湿的青丝。
南宫璟简单铺整了一下,便和衣躺了上去。那竹榻对他挺拔的身量而言实在过于短窄,一双长腿几乎无处安放,只能委屈地蜷缩着。他却毫不在意,侧卧着身子,目光一瞬不瞬,牢牢凝在灯下那道窈窕的身影上。
两个月不见,他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昏黄的烛光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柔暖的光晕。她执帕绞发时,微湿的发尾偶尔扫过纤细的脖颈,腕骨随着动作的微微凸起,梳篾划过如墨长发发出的细碎声响,甚至她因恼他凝视而微微绷紧的肩线,这一切落在他眼中皆成无双景致。
“茵茵。”
他忽而低声轻唤,嗓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格外醇厚,在寂静的夜里漾开,说不出的缱绻。
“我好想你。”
篦发的手一顿,白玉章耳根微热,忍不住回头瞪他一眼,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眼底。那双总是蕴藏着算计与威仪的凤眸,此刻竟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令人心慌。
她心口一跳,慌忙丢下木梳,吹熄灯烛,掀被钻进床榻最里侧,只留给他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影。
纱帐朦胧,隐约勾勒出白玉章侧卧的轮廓,青丝如墨铺散枕上。他看得痴了,连日奔波的疲累尽数消散,只余满心餍足。直到窗外天色由浓墨转为蟹壳青,他才沉沉睡去。
卧房里凭空多出这么一个存在感极强的活人,又被他那般目光灼灼地盯了半宿,白玉章同样心绪纷乱,难以安枕。
眼见窗纸透出微光,她便起身,穿戴整齐后走到那张竹榻前,只见南宫璟蜷缩着,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大半截小腿悬在榻外,瞧着竟有几分可怜。她犹豫一瞬,还是伸手轻轻推他。
“陛下?南宫璟?天快亮了,回宫去吧。”
南宫璟长睫颤了颤,眼睛也不睁,只攥着她衣袖不放,理不直气也壮,“好茵茵,我饿得走不动了,赏碗粥喝不成么?”
“我上哪儿给陛下弄御膳去?”
“茵茵给什么,我吃什么,绝不挑剔。”他终于舍得睁眼,目光灼灼,满是期待。
白玉章无法,只得先行开门,想去厨房弄些简单的吃食悄悄打发他。岂料门扉一开,正撞上早起准备拾掇院中积雪的沈怀薇。
“玉章,早安。”
沈怀薇笑着打招呼,目光下意识往屋内一瞥,瞬间凝固。
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从窄小竹榻上坐起,锦袍褶皱... ...沈怀薇惊得手中的笤帚掉在地上,待看清对方面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南宫璟起身走到白玉章身后,倒是从容得很,甚至还对着沈怀薇微微颔首,“沈姑娘,早。”
沈怀薇猛地回神,慌忙行礼,“民女不知陛下驾临,失仪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南宫璟随意抬了抬手,“沈姑娘免礼,朕还要多谢你这段时日照顾茵茵。”
沈怀薇忙道不敢,直起身子看向白玉章。白玉章张了张口,脑子里一片空白,支吾道,“那个...陛下...陛下他...陛下是昨夜途经此地,又累又饿,不慎晕倒... ...”
这解释离谱到她自已都说不下去,恨不得咬掉舌头。南宫璟却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应和道,“是,朕听闻这间医馆有位白医女,仁心妙术,特来晕倒。”
白玉章面色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再也无法面对沈怀薇那了然又震惊的目光,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奔向厨房。南宫璟对沈怀薇温和一笑,竟也施施然跟了过去。
沈怀薇一人怔怔站在院中,望着那一前一后消失在厨房方向的身影,半晌都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