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刻意的回避
午后的阳光透过写字楼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十二点半的钟声刚过，整层办公楼便陷入一种短暂的松弛里——键盘敲击声稀疏下来，隔间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拉开外卖盒的“哗啦”声，混合着咖啡的焦香与饭菜的热气，在中央空调输送的冷风里缓慢交融。
顾宇轩提着那个米白色的保温桶，脚步放得很轻。走廊里，市场部的小姑娘正对着手机里的奶茶订单争论三分糖还是五分糖，研发部的两个小伙子勾着肩往电梯口走，讨论着下午要提交的测试报告。他微微侧过身，避开迎面走来的同事，目光越过一排排隔断，精准地落在了靠窗的那个工位上。
林晓妍正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没动。她面前摊着半份没吃完的沙拉，几片生菜叶蔫蔫地搭在透明餐盒边缘，旁边的冰美式已经喝了大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来，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似乎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眉头微蹙，连顾宇轩走到她身后都没察觉。
“还在忙？”
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林晓妍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抬起头。阳光恰好落在她脸上，细密的绒毛清晰可见，眼底还带着一丝没来得及褪去的茫然。看清来人是顾宇轩，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随即又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刻意，连忙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顾总？您怎么还没去休息？”
顾宇轩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桶身外层印着的浅灰色云朵图案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妈早上熬了粥，说这个方子养胃，特意让我给你带一份。”他说着，弯腰将保温桶放在林晓妍的桌角，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她那杯冰美式的杯壁，冰凉的触感让他顿了顿，“你中午就吃这个？”
他的目光扫过那份几乎没动的沙拉，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林晓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颊微微发烫，伸手将沙拉盒往旁边推了推：“上午有点忙，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就好。”
“胃不好还总吃这些凉的、生的。”顾宇轩的声音沉了沉，伸手去拿她的冰美式，“这个别喝了，空腹喝咖啡对胃刺激更大。”
他的指尖刚碰到杯柄，林晓妍就像触电般伸手按住了杯子：“不用了顾总，我一会儿就喝完了。”她的动作太快，力道也有些大，杯里剩下的咖啡晃了晃，溅出几滴在桌面上。她慌忙抽了张纸巾去擦，耳根都红透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顾宇轩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裤腿：“没事，是我唐突了。”他弯腰打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温热的米香瞬间弥漫开来——那是用小米、山药和红枣慢慢熬出来的香气，带着柴火灶特有的醇厚，和写字楼里熟食的味道截然不同。
保温桶分上下两层，上层是粥，下层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碟，碟子里摆着两小块酱萝卜，颜色鲜亮，看着就很开胃。顾宇轩拿起上层的内胆，将粥倒进林晓妍桌上那个印着卡通猫咪的陶瓷碗里——那是上次公司团建，她抽中奖品时特意选的，说看着可爱，吃饭都有胃口。
粥是温热的，倒在碗里时还冒着细细的白汽，小米熬得软烂，山药被煮得几乎化在粥里，咬一口红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林晓妍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酸又胀。她想起上周加班到深夜，胃突然疼得直不起腰，她趴在桌上没敢吱声，是顾宇轩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暖水袋和胃药，守在她旁边直到她缓过来。
那天晚上的办公室很静，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声和他轻轻翻动文件的声音。他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暖水袋放在她的胃上，温热的感觉一点点渗透进皮肤，驱散了那阵钻心的疼。她当时昏昏沉沉的，好像说了句“谢谢你顾总”，他只是笑了笑，说“睡会儿吧，有我在”。
那些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林晓妍的鼻尖微微发酸。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送进嘴里，温热的粥滑过喉咙，落在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阵舒服的暖意。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没说话，隔间里只剩下勺子碰撞碗壁的清脆声响。
顾宇轩就站在她旁边，看着她喝粥的样子，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眼睫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他的鼻梁上。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简单的黑色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安静地走着，和她喝粥的节奏莫名地契合。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带着楼下公园里樟树的清香。林晓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乱了，几缕发丝贴在她的额角，还有一缕落在了眼睛前面。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捋，可还没等她动作，顾宇轩的手就先伸了过来。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带着温热的温度，朝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探过来。林晓妍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骤然加速，像有只失控的鼓槌在胸腔里疯狂敲击。她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手指，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谢谢你，顾总，太麻烦你了。”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飞快地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凉。“我自己来就好。”
顾宇轩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的指尖离她的额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还能感受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可那温热的触感突然落空，只剩下空气里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樟树香气。他的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凝固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他迅速掩饰过去。
他收回手，插进口袋里，指尖在口袋里轻轻蜷缩了一下。“没事，应该的。”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比刚才低沉了一些，“粥要是凉了就不好喝了，你快点喝。”
林晓妍低下头，重新拿起勺子，却觉得那碗刚才还温热可口的粥，突然变得有些烫口。她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却尝不出丝毫的甜味，只有一股莫名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刻意了，刻意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她不是讨厌顾宇轩，恰恰相反，她很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思。从他第一次在会议室里帮她解围，到他默默记下她胃不好的习惯，再到深夜里守着她喝药……那些细碎的温柔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她的心湖里，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可她不敢回应。她是公司的普通职员，他是部门总监，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职位的差距，还有她心里那道无形的墙。她见过太多办公室恋情的结局，要么是一方被迫离职，要么是两败俱伤，她不敢拿自己的工作和他的前途去赌。更重要的是，她怕自己只是他一时兴起的温柔，等新鲜感过去，剩下的只有难堪。
所以她只能回避。回避他的眼神，回避他的关心，回避他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就像刚才那样，明明心里想让他靠近，身体却本能地躲开。
顾宇轩还站在她旁边，没有走。林晓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那道目光很沉，像午后的阳光，带着温热的重量，让她坐立难安。她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勺子碰撞碗壁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在掩饰什么。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顾宇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无奈。他弯腰拿起她刚才没喝完的沙拉盒，“这个我帮你扔了吧，放这儿占地方。”
林晓妍想说“不用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顾宇轩拿着沙拉盒转身走向垃圾桶，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她想起刚才他僵在半空的手，想起他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疼。
顾宇轩扔完沙拉盒回来时，林晓妍已经把粥喝完了。她将碗和保温桶的内胆洗干净，擦干，小心翼翼地放回保温桶里。“谢谢您的粥，很好喝。”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妈也经常熬这个粥，味道很像。”
“是吗？”顾宇轩的声音柔和了一些，“那下次我让我妈多熬点，再给你带。”
林晓妍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抬起头，对上顾宇轩的眼睛。他的眼神很亮，像盛着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期待。可她只能咬了咬下唇，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顾总，太麻烦阿姨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最近在调理身体，医生说还是自己做饭比较好。”
这是她临时想出来的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顾宇轩显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疏离，他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点了点头：“也好，自己做的确实更放心。”他拿起保温桶，“那我先回去了，你下午要是不舒服，记得跟我说。”
“好，谢谢顾总。”林晓妍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
顾宇轩的脚步比刚才慢了一些，走到隔间门口时，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林晓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烫的。她拿起桌上的冰美式，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能压下心底那阵翻涌的情绪。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回避很伤人，可她别无选择。就像那碗温热的粥，明明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却因为她的刻意回避，变成了藏在心底的、让她不安的暖意。她不知道这样的回避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坚持下去，她只知道，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失去这份工作，或者让他陷入尴尬的境地，她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躲开。
窗外的风又吹了进来，将桌上的文件吹得轻轻翻动。林晓妍看着窗外那片郁郁葱葱的樟树，心里像被风吹过的湖面，久久不能平静。她拿起手机，点开和闺蜜的聊天框，输入了一行字：“我好像又伤害到他了。”想了想，又删掉，换成了：“今天的粥很好喝，就是有点烫。”
发送成功后，她将手机扔回桌上，重新看向电脑屏幕。表格里的数据密密麻麻，可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顾宇轩递粥时关切的眼神，伸手时温柔的动作，还有手僵在半空时那瞬间的错愕。
她知道，这份刻意的回避，不仅伤了他，也伤了自己。可她只能这样，在心动和理智之间，小心翼翼地走着钢丝，生怕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
办公室里的喧嚣渐渐恢复，键盘敲击声、说话声、打印机工作的声音重新交织在一起。林晓妍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工作任务，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压下去。可笔尖落在纸上时，却不自觉地画出了一个小小的保温桶，桶身上，还有那片浅灰色的云朵图案。
她愣了愣，连忙用涂改液将那个图案盖住，白色的液体在纸上晕开，像一块无法抹去的印记。就像顾宇轩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些温柔，无论她怎么刻意回避，都无法真正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