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朝霞,文武百官有序进入金銮殿。
今日朝堂上风平浪静,天子端坐龙椅,十二毓冕遮住苍老的双眼,群臣无敢窥视帝王者。
众臣工例行陈述公事,待无人再陈事后。
一身麒麟补子的红色武官袍出列,凛声道:“臣沈毅!弹劾昭华公主,残害臣女,暴虐成性,目无王法!”
犹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大石头,声响激烈又突兀。
众臣工皆诧异的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沈毅的身影孤高挺拔。
之所以惊讶,不是因为不能弹劾公主。整个大靖连皇帝都能弹劾,何况一个公主。
而是没有想到,向来谨言慎行的宁远侯,竟然会替他家那个声名狼藉的庶女出头,还矛头直指皇家公主。
现在的朝堂,波云诡谲,一点风吹草动,大家都盯着。
昨日的事,涉及昭华公主和宁远侯,就算他们的子女回家不告诉他们,他们也能很快知道。
崔昀野侧目看向沈毅,眸中划过一抹深意。
王首辅的党羽闻风而动,大理寺少卿刘重出列:“臣刘重,弹劾宁远侯沈毅,宠妾灭妻,纵容庶女毒害嫡妻,狂妄背礼!”
闻言,沈毅神情肃穆:“臣沈毅之爱妾,已于十四年前逝世。臣爱女尚且年幼,被诬陷毒害嫡母。”
“臣嫡妻在家独揽后院,臣除了爱女,其余所有子嗣皆是臣嫡妻所出,臣未曾背礼!”
崔昀野的党羽纷纷看向他,见他只是侧头眼神阴鸷的望着沈毅,并没有什么暗示,便沉下心,看王党怎么应对。
户部右侍郎余言清出列:“臣余言清弹劾宁远侯沈毅,纵女狂妄,公然顶撞昭华公主,目无尊卑。宁远侯持剑闯入公主府,斩杀公主侍卫,目无君臣!”
沈毅凛声道:“臣爱女未曾顶撞公主,所言皆是实话。臣爱女就是不卑贱,不是皇后所出的皇子就是尊贵,臣爱女就是臣最疼爱的女儿!”
“臣之利剑是十五年前,陛下在点将台上亲赐。臣持宝剑厉兵秣马,杀敌无数。斩杀侍卫,是因为他们是臣的敌人。家国大义,臣要守,臣爱女,臣亦要护!”
沈毅一声高过一声,决然的话语回荡在金銮殿上。
天子十二毓冕晃动了一下。
朝堂上有两位皇子在旁听朝政,他们对昨日的事只有个大概的了解,没知道的这么详细。
听宁远侯这么一说,才完全明白过来。
昭华平时眼高于顶的样子,他们兄弟都只当她娇纵。
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狂妄!
她一天天的到底在神气什么?
三皇子出列:“沈家女所言句句在理,儿臣认为,不算冒犯皇家”
二皇子也跟着出列:“儿臣附议!”
很快,沈毅的好友兵部侍郎出列:“臣魏翰远,弹劾昭华公主,收受贿赂,议价卖官,祸乱朝纲”
前面那些罪名,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弹劾在这里。
又一臣工出列:“臣林知章,弹劾昭华公主,大肆兼并农田,拢为庄田,祸害百姓”
“臣离玉叔,弹劾昭华公主,当街纵马,踩死百姓,目无王法!”
一个接一个,直至沈毅所交朝臣全部出列完。
王党因为没有准备,皆频频看向王首辅,不知道要不要也倾巢而出。
然王首辅始终目不斜视,不曾给反应。
天子高坐龙椅,将下面人的小动作尽收眼中。
“此事明日再议,退朝!”
天子起身,众臣工恭送圣上,而后三三两两的结伴,议论宁远侯今日的过激之举。
崔昀野今日一言不发,仔细品味王党的反应,又看向天子离去的方向。
他眸色一暗,嘴角勾起一抹兴奋的笑容,而后抬步离开大殿。
前面的沈毅,步伐稳重,极快的赶路回府。
崔昀野望着他的背影,思索了下,吩咐自己的管事丁允鹤,先行一步回去办些事情。
他则上到马车,去往宁远侯府。
沈毅回到侯府后,直奔潇湘馆。
里面围着沈夫人,沈瑾和沈曜,连最小的沈旭也在。
沈毅一把掀开沈瑾。
只见床上的沈瑜还未醒,苍白着小脸,还在沉睡中。
沈瑾眼眶通红的看着他道:“父亲,大夫说至多明日,妹妹就能醒过来”
沈毅冷声:“全部都出去!都围在这儿干什么?瑜儿就是觉得你们在这晦气,才不愿醒来!”
说罢,首先抬步出了潇湘馆。
沈夫人看着丈夫冷漠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六年前的那碗药,伤了她的身子,她捂着胸口,和沈瑾步伐缓慢的走出了潇湘馆。
前面的沈毅突然停下脚步,他对面站着崔昀野。
众人加快脚步,来到他们身边。
崔昀野身穿大红锦鸡补子官袍,临风而立,仪态端方。
“侯爷,三妹妹今日如何了?”
沈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崔昀野眉眼柔和,继续说道:“侯爷今日那番慷慨陈情,纵然能维护三妹妹,可将我姑母又置于何地?且我表妹这些年一直孝顺膝下,怎就这般不入侯爷的眼?”
沈家人还不知道朝堂上的事,听崔昀野的话,直觉沈侯爷做什么事。
齐齐的看向他, 想听他怎么说。
沈毅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而崔昀野置若罔闻,继续说道:“今日那些话,还请侯爷以后莫要…”
“什么话?”
沈毅声音冷的像数九寒冬。
崔昀野微怔,刚想继续说话,就见沈毅从袖中拿出一张信封。
紧接着,将那封信封狠狠的砸在他的脸上。
信封自他身上跌下,
落在地上。
正面朝上,一封休书。
沈毅神情激动,声色俱厉:“你算什么东西?你崔家又算什么东西?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玩泥巴!你崔家是不是忘了,你崔家嫁女到我沈家的时候,你崔家到底算什么东西?”
崔昀野收敛神色,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老子沙场饮血承袭的侯爵!你个崔家小儿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凭你给沈曜谋的官职?我告诉你们,明日,我就会上书陛下,撤销沈曜世子之位。想要爵位,自己去战场上打吧!”
沈夫人闻言,心神震荡,激动的哭道:“你要休我?你竟然要休我?”
“我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要休我?沈毅,这么多年!我为你侍奉父母,给你生儿育女…你…你竟然要休我!!”
崔昀野目光冷冽的盯着沈毅,几个瞬息后,唇角又挂上笑容。
他弯身捡起地上的休书,慢条斯理的从中间撕开成两半。
“姑夫误会了,我今日只是想来看看三妹妹。弹劾昭华公主的事,我也在准备。”
……
夜间,皇后娘娘的仪仗来到宁远侯府门前。
沈毅正握着沈瑜的手,暗自神伤。
红绡走了进来:“侯爷,皇后娘娘身边的总管太监在门外,说是要宣读皇后娘娘懿旨”
“不见”
红绡震惊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到底哑了嗓子,走了出去。
“咱家是传皇后娘娘懿旨,宁远侯竟然敢不接旨?连门都不开?”
侯府管事陈伯躬身恭敬道:“侯爷不便见公公,有事就朝堂上说,公公请回吧!”
凤仪宫总管太监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敛下眼中的狠意,缓声道:“皇后娘娘怜悯沈三小姐,吩咐咱家带了御医过来,给小姐诊治。还赏赐了黄金珠宝,绫罗绸缎。”
“皇后娘娘只是想宽慰一下三小姐,昭华公主行事有差,皇后娘娘必将给三小姐一个交代!”
管事陈伯其实也觉得事情不应该闹这么大。
侯爷往日为人温和稳重,克制内敛。今日冒然大殿弹劾皇家公主,现在又拒接皇家仪仗。
若圣上追究起来,恐侯府会有灾殃。
然纵使他思量的再多,他也是侯府的管事,得和侯爷共进退。
“公公请回吧!”
说罢就带人从侧门回去,封锁整个侯府。
万寿堂内。
沈老夫人揪心的捏着帕子:“毅儿怎这般糊涂?不过一个庶女罢了!怎就如此冲动!”
“不过一个庶女啊!我侯府经营这么多年,难道就要这样毁于一旦了么?”
沈夫人早已泣不成声。
白日里,虽休妻一事不了了之,但丈夫对她,当真的是毫无情意可言。
她到头来就是个笑话。
她生的儿子和女儿,通通比不上他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
相携半生才知道,情之一字,如此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