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盛的头几乎要埋进碗里。
许知心里那点母性的愧疚和柔软泛滥开来，自以为找到了沈景盛闹别扭的症结。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他喜欢的红烧排骨放到他碗里，声音放得极柔：“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沈景盛脊背一僵，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他含糊地又“嗯”了一声，盯着那块排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用餐，仿佛置身事外的沈北沚，放下了筷子。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转向几乎要缩成一团的沈景盛，沉稳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景盛。”
沈景盛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对上沈北沚深邃平静的目光，心里顿时敲起了警鼓。比起他妈时而跳脱的关怀，他爸这种不动声色的审视更让他发怵。
“吃完饭，来一下书房。”
沈景盛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忐忑起来。沈北沚很少这样单独叫他谈话。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许知，许知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跟着沈北沚走上楼，走进书房。
沈北沚在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沈景盛尽量挑了一个离书桌最远的位置坐下，身体微微绷着，随时准备逃跑。
沈北沚没有绕圈子，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开门见山：“今天在学校，是不是看到网上那些关于你妈和周屿的不实消息了？”
沈景盛猛地抬起头，瞳孔微缩，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怎么知道？！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在沈北沚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他所有的掩饰都无所遁形。
他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冲动承认了：“是。”
承认之后，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压抑了一下午的恐慌猛地涌了上来。
其实他心里对他爸是有怨气的！
他妈身体不好，明明需要更多的关心和陪伴。
可他爸永远都是那副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样子，从来不会说点好听的，更不会讨他妈的欢心。
他们关系不好，难道不是情有可原吗？
所以当他看到那些照片和猜测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他害怕这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害怕这个看似完整实则摇摇欲坠的家，真的就散了。
“你们……会离婚吗？”
他攥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鼓起巨大的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沈北沚，问出了那个折磨了他一整天的问题。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北沚沉默地看着儿子，看着他眼中清晰的恐惧和倔强。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答案却并非直接的是与否：“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这要看你妈妈的意思。”
沈景盛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这样！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他烦透了！
他忍不住追问，带着一种执拗，想要逼出一个明确答案的冲动：“那你想吗？”
你到底还想不想留住这个家？留住她？
沈北沚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一下。
他想吗？
如果放在以前，面对这段冰冷、疏离、仿佛只是为了责任和义务而存在的婚姻，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离婚或许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
但是此刻，他脑海中闪过今天，她指尖点在他胸口时狡黠的笑意，她脸上那抹罕见的红晕……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最终，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向儿子，清晰地给出了一个出乎沈景盛意料的答案：
“我不想。”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沈景盛还沉浸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所带来的冲击中，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紧接着——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摩擦声，书房虚掩的门竟然被人从外面一下子靠开了。
“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许知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朝门内扑来，手中的果盘剧烈晃动，水果险些滚落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书房里的两人都是一惊。
离门口更近的沈景盛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及时伸手扶住了许知的胳膊，稳住了她踉跄的身形。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啊？趴门上干嘛呢？”
惊魂未定的许知站稳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沈景盛带着责备和一丝无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许知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的感动，瞬间被他这嫌弃的语气打得烟消云散。
她站稳身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服：“我是不小心！门没关好而已！你怎么说话呢？”
沈景盛被她一瞪，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但嘴上还不肯认输，别开视线嘟囔道：“我……我这是在关心你好不好？”
许知看着他这副别扭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故意拉长了声音：“嗯——我知道——谢谢你啊——！”
沈北沚快步走了过来，眉头微蹙，目光落在许知身上，带着询问：“没事吧？有没有扭到？”
他的手似乎下意识地抬起，想要查看一下。
还没等许知回答，沈景盛就抢白道，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笃定和刚才被许知怼回来的小情绪：“她这样活蹦乱跳的，还能瞪人，肯定没事！”
许知一听，立刻把矛头又对准了儿子，简直哭笑不得。
“你个小没良心的！亏我刚才还在担心你爸是不是在训你，急着想来看看情况！你就这么说我啊？”
沈景盛：“……”
他被许知这话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瞬间哑火了，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耳朵尖悄悄红了起来。
沈北沚站在两人中间，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伸出手，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摇摇欲坠的果盘，声音沉稳：“好了，没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