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往生咒与像素雨
深水埗，黄金电脑商场。
这里曾是数据克苏鲁——【万亿织网者】在地表最为活跃的“神经节”。无数粗壮、由闪烁的0和1构成的触手从服务器机柜中伸出，缠绕着大楼的承重柱，如同数字化的藤蔓，汲取着香港这座城市的资讯与灵魂。触手表面，无数张痛苦的人脸时隐时现，他们是那些被吞噬了意识，化为数据养料的受害者，此刻只能随着数据的流波无声哀嚎。
陈浩南、三元、小犹太以及赛博道士张十五，就站在这片扭曲疆域的中心。
战斗已持续了不知多久。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灼烧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属于“信息”过载的眩晕感。符弹打空了，刻满咒文的砍刀卷了刃，连张十五那柄特制的、能斩断数据流的“电子桃木剑”也布满了裂纹。
而【万亿织网者】的核心，那团在无数服务器簇拥下不断搏动的、由纯粹混乱信息构成的光球，虽然被张十五先前搏命布下的“九幽防火墙”阵法暂时困住，却仍在疯狂冲击着屏障。每一次冲击，都让整个商场的光线剧烈闪烁，墙壁上剥落的不是灰尘，而是像素块。
“撑不住了！”三元半跪在地，汗水浸湿了她的警服，她手中的枪管滚烫，却对那无形的敌人难以造成有效伤害，“张道长，你的阵法……”
张十五道袍破损，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是心神与阵法相连，被反噬的迹象。他盯着那团光球，眼神决绝：“防火墙只能困它一时，灭不了它的‘根’。它的根，扎在整个香港的网络里！”
小犹太脸色苍白如纸，双手却以惊人的速度在随身携带的量子电脑上敲击。屏幕上，无数行代码如瀑布般流泻。“它在尝试‘格式化’阵法核心……它在学习，在进化！常规攻击只会被它吸收，成为它的一部分！”
陈浩南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细小的割伤，那是被数据流碎片划过的痕迹。他喘着粗气，眼神却像一头被困的雄狮，死死盯着光球中若隐若现的、类似昆虫复眼的结构。“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就算拆了这里所有机器也没用？”
“没用。”小犹太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它的本体是信息，是概念！除非……除非能瞬间覆盖、净化掉构成它存在基础的所有‘污染数据’……”
“覆盖？净化？”张十五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就像用正气驱散邪祟……需要一股足够强大、足够纯粹，且能与它在同一‘维度’对抗的‘信息洪流’！”
他看向小犹太，又看了看自己手中裂纹蔓延的木剑，一个疯狂而悲壮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小犹太！把你计算力开到最大！帮我，不，帮‘我们’接入它的核心数据流！”张十五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行！那样你的意识会被它同化、撕碎！”小犹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顾不了那么多了！”张十五惨然一笑，“浩南，三元，帮我们护法！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让任何东西打断我们！”
陈浩南与三元对视一眼，重重点头，一左一右护在张十五和小犹太身前，尽管他们面对的敌人无形无质。
小犹太咬破嘴唇，鲜血滴落在键盘上，她将量子电脑的运算能力超频至极限，甚至能闻到芯片烧焦的气味。她双手如穿花蝴蝶，构建起一条直通数据克苏鲁核心的、不设防的通道。
张十五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古朴的《往生咒》芯片，插入了自己颈后的数据接口。他闭上双眼，口中开始诵念那古老而庄严的咒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起初，只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在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数据的尖啸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但下一刻，奇迹发生了。
小犹太构建的通道，成了张十五意识与诵经声的放大器。他不再是用喉咙发声，而是用自己毕生的修为、全部的灵魂意志，将《往生咒》的每一个音节，化作最纯粹的数据流，沿着那条通道，悍然冲入了【万亿织网者】的核心！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数据克苏鲁的光球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反抗。无数数据触手不再是攻击外界，而是向内收缩，疯狂绞杀、污染、篡改着那股入侵的“异类”信息流。张十五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开始渗出鲜血，他的意识正在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酷刑。
“不够……还不够！”小犹太嘶喊着，她的量子电脑屏幕疯狂闪烁，显示着张十五的意识信号正在急速衰减。
就在这时，深水埗街头，那些被数据克苏鲁感染、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电子僵尸”们，忽然集体停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他们空洞的眼眸中，残留的最后一丝人类意识，似乎被那穿越了数据壁垒、隐约回荡在灵魂深处的《往生咒》所触动。
第一个僵尸，是一个穿着外卖员制服的年轻人，他僵硬的抬起手，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自己老旧智能手机的播放键。手机里，存着他奶奶生前常听的佛经录音。
第二个，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婆婆，她手腕上戴着儿子买的智能健康监测手表，屏幕忽然亮起，播放起她孙子上幼儿园时咿呀学语的儿歌，那纯净的声音，在此刻仿佛也成了一种祝福。
第三个，第四个……
如同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全香港！每一个尚存一丝电力的电子设备——街头巨大的LEd广告屏、家家户户的电视机、办公室的电脑、行人口袋里的手机、甚至儿童遗落在角落的电子玩具……在同一时间，不受任何控制地，开始播放同一个内容——
张十五以灵魂为代价，注入数据网络的《往生咒》！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庄严、肃穆、蕴含着对亡者无尽慈悲与超度之力的诵经声，不再是张十五一人的微吟，而是化作了席卷整个城市的数字梵唱！成千上万，亿万个声音（无论是真人录音还是电子合成）汇聚成一股浩瀚无匹、纯净至极的信息洪流，从香港的每一个角落，沿着光纤、沿着电波、沿着无形的网络，奔腾咆哮，反向冲向了深水埗这个“污染源”！
【万亿织网者】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它那由混乱、贪婪、恐惧数据构成的身躯，在这股代表着“净化”与“安息”的洪流面前，如同冰雪遇上了烈阳。那些闪烁的0和1触手开始崩解，不是消失，而是被强行“覆盖”、“改写”。构成触手的混乱代码被《往生咒》的数据流冲刷、替换，变成了一个个闪烁着柔和金光的梵文符号，或者是最简单的、代表“安息”的二进制序列。
黄金商场内，那庞大的数据触手网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根部开始“净化”，崩散成无数闪烁着金色微光的细小像素点，如同逆向升起的萤火虫，又如同……一场温暖而悲伤的雨。
像素雨
漫天挥洒的，是由无数被净化的数据碎片构成的像素之雨。它们穿过商场破损的天花板，落在陈浩南坚毅的脸上，落在三元疲惫却震惊的眼中，落在小犹太泪流满面的脸颊，也落在张十五那逐渐失去生机的身躯上。
雨点没有实体，触之即散，只留下一丝微凉的触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深水埗街头，那些播放完《往生咒》的电子僵尸，如同被剪断了线的木偶，集体软倒在地，失去了所有生机。他们被数据克苏鲁榨干的躯壳，终于得到了解脱。
然而，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与悲壮中——
“叮咚！”
“叮咚！”
“叮咚！”
此起彼伏的信息提示音，在那些倒地的尸体口袋中，在散落各处的手机屏幕上，响了起来。
陈浩南下意识地弯腰，从脚边一具尸体手中拿起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条刚刚发送出去的短信，收件人赫然是“妈妈”。
短信内容只有四个字：
“谢谢，再见。”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成千上万部手机，在不同角落，显示着相同或类似的内容——“老婆，谢谢，再见。”、“儿子，对不起，谢谢，再见。”、“阿文，保重，谢谢，再见。”……
这是被吞噬的意识，在数据克苏鲁最终崩解、施加于他们灵魂上的枷锁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凭着残存的本能，对这个世界，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发出的最后道别。是感谢那超度的经文，也是诀别。
没有怨怼，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感谢与释然。这无声的集体道别，比任何凄厉的惨叫更让人心碎。
“呜……”三元再也忍不住，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就连硬汉如陈浩南，也红了眼眶，紧紧攥住了拳头。
而阵眼中心，小犹太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张道长！”
张十五的身体，正在从双脚开始，逐渐化为细碎的光点，与天空中飘落的像素雨融为一体。他的意识已与数据网络深度连接，在驱动那场席卷全城的《往生咒》时，就已注定无法回头。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小犹太，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而温和的笑容，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的身体彻底消散，化作一道纯净的数据流，升腾而起，消失在弥漫的像素雨中。
但他并没有完全消失。
在小犹太的量子电脑屏幕上，一个极其微弱但稳定的新信号源出现在香港的网络底层层。它不再具有“张十五”的人格和记忆，却承载着他守护与超度的核心意志，如同一个古老的守护灵，开始自发地巡游、净化着网络中残留的污秽。它，成为了游荡在暗网与数据深处的——
赛博城隍
战斗结束了。数据克苏鲁被驱逐，香港的网络暂时恢复了平静。
小犹太无力地瘫坐在地，失神地望着张十五消失的地方，泪水模糊了视线。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从左眼传来，仿佛有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
“啊——！”她惨叫着捂住左眼，指缝间有鲜血和细微的电火花迸射出来。
陈浩南和三元大惊，连忙上前。
“小犹太！你怎么了？”
剧痛持续了十几秒，才缓缓退去。小犹太颤抖着，慢慢放下手。她的左眼眼眶，变得空空如也，鲜血淋漓。但诡异的是，没有眼球，那空洞的眼窝深处，却并非一片黑暗，而是隐约闪烁着极细微的、0和1构成的蓝色流光。
“它……它给了我‘眼睛’……”小犹太的声音因痛苦和恐惧而颤抖，“【万亿织网者】……在最后崩解的时候，一部分最核心的、关于‘预知’与‘信息遍历’的权能碎片……强行污染并改造了我的视觉神经接口……”
她剩下的右眼流出泪水，与左眼的血混合在一起。
“我失去了左眼……但‘它’给了我一颗……能强行接入世界信息流，窥见未来碎片的……电子义眼。”
陈浩南和三元看着小犹太那空洞而诡异的左眼，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沉重。
他们赢了，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一位战友化身数据幽魂，另一位则背负上了窥视命运、不知是福是祸的诅咒。
天空中，像素雨依旧静静飘落，覆盖着满目疮痍的战场，也覆盖着那些终于得以安息的灵魂。整个香港，在短暂的死寂后，开始回荡起劫后余生的哭声与呼喊。
而更深、更古老的黑暗，似乎只是稍稍退却，在世界的缝隙间，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