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井口封石的裂痕上,龙吟风的手指还停在沟边。他没有抬头看天,也没有再望庙门。他知道时间快到了。
诸葛雄在枯树洞里喘着气,嘴唇发紫。龙吟风蹲下身,把药囊里最后一粒丹药塞进他嘴里。这药能吊住一口气,但撑不了多久。他拍了拍对方肩膀,没说话,只将外袍撕下一角,盖住他的脸,留下一道缝隙透气。
他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土。剑柄上的裂痕硌着掌心,他握紧了。
脚步声从庙内传来,很轻,像是故意放慢的。龙吟风转身,朝着庙门走去。每一步都稳,没有犹豫。他知道里面有人在等他,也知道外面已经围上了人。但他必须进去。
子时的钟声响起时,他正站在大殿门槛外。
香案前站着一个黑衣人,斗篷遮身,脸上戴着一张漆黑面具。那人背对着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龙吟风停下脚步,离香案还有五步。
“你来了。”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比我想象中早。”
“你知道我会来。”龙吟风说。
黑衣人转过身,抬起手。一枚玉佩在月光下泛着青光,被他捏在指尖。
龙吟风瞳孔一缩。
那是他的玉佩。六岁那年,母亲亲手挂在脖子上的。大火那夜,他逃出来时就戴着它。后来不知怎么丢了,再也没找回来。
黑衣人轻轻一抛。
玉佩划过半空,龙吟风伸手接住。入手冰凉,边缘有道细小的缺口——是他小时候摔在地上磕的。这个痕迹,全天下只有他知道。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盯着对方,声音压得很低。
“你父亲死前,把它交给了一个人。”黑衣人说,“那个人活了下来,藏了二十年,直到今天才让我带来。”
龙吟风手指收紧。玉佩的棱角扎进皮肉,他不在乎。
“我父亲为什么死?”
“不是因为谋反。”黑衣人缓缓说道,“是因为他知道了一个秘密——北狄在朝中有内应,而那个内应,就在你们司徒家。”
龙吟风呼吸一顿。
“谁?”
“你的叔父。”黑衣人声音更低,“司徒明轩。他早就投靠北狄,为了夺权,亲手构陷你父亲通敌。可你父亲手里有一份名单,写的是北狄安插在中原的全部暗桩。只要这份名单公之于众,北狄十年布局就会毁于一旦。”
龙吟风咬牙:“所以他杀了我全家?”
“不止杀。”黑衣人冷笑,“他还放火烧府,是为了销毁证据。那份名单,本来藏在祠堂密格里,可火没烧到那里。你父亲临死前,让人把名单转移了。”
“谁带出去的?”
“一个仆人。他带着名单和你一起逃出来,但在半路被人截杀。名单失踪,你也从此流落民间。”
龙吟风盯着他:“你是谁派来的?”
黑衣人没回答。他慢慢抬起手,抓住面具边缘。
咔的一声,面具被摘下。
烛火映出一张脸。
龙吟风全身僵住。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每逢年节,都会坐在主位上接受族人叩拜。会摸着他的头说“凛寒长大了”。会在父亲灵前哭得老泪纵横。
司徒明轩。
他站在那里,嘴角微扬,眼神却冷得像刀。
“侄儿。”他开口,“多年不见,你长高了。”
龙吟风没动,也没说话。他的手慢慢移向剑柄。
“不用急着拔剑。”司徒明轩淡淡道,“你现在杀了我,也救不了你身后那个快死的人。”
龙吟风眼角抽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庙后藏了人。诸葛雄,兵部侍郎之子,这次跟你一起来查旧案。他已经不行了,血毒入心,除非立刻用药,否则半个时辰内必死。”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交出东西。”司徒明轩往前走了一步,“你最近去过三处地方——云城废墟、城隍庙、司徒旧宅。你在找钥匙,对吧?打开地窖的钥匙。你父亲当年把名单副本藏在了那里。”
龙吟风冷笑:“我没有找到。”
“我不信。”司徒明轩摇头,“但我不急。只要你还在这座城里,我就一定能拿到。倒是你,要不要现在救你朋友?我带了药,可以让他多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够你说真话了。”
龙吟风盯着他,目光如铁。
“你说我父亲掌握北狄通敌证据……可你拿不出名单,也拿不出证人。凭什么让我信你?”
司徒明轩笑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龙吟风没接。司徒明轩把信放在香案上,轻轻推开。
信封是暗红色的,封口用蜡印压着一朵莲花图案。龙吟风认得这个印——小时候在父亲书房见过一次,那是军情密报专用的封印。
“打开看看。”司徒明轩说。
龙吟风走过去,拿起信。拆开,抽出里面的纸。
纸上写着一行字:
“北狄细作七人,已潜入兵部、户部、钦天监。名单附后——司徒承志亲笔。”
字迹苍劲有力,正是父亲的手笔。
他手指微微发抖。
“这封信,是你父亲派人送往京城的最后一件东西。”司徒明轩说,“可惜送信人没走出十里就被杀了。信落在了我手里。我一直留着,就是为了今天。”
龙吟风抬起头:“那你为什么不公开?为什么要灭我满门?”
“因为我已经是北狄的人。”司徒明轩直视着他,“从二十年前开始,我就不再是司徒家的人了。我效忠的是北狄大将军。他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做云城之主,甚至……封王。”
龙吟风拳头攥紧,指甲掐进掌心。
“所以你杀了我父母,烧了我家,骗天下人说我父亲谋反?”
“不然呢?”司徒明轩冷笑,“你不觉得,一个忠臣死得太冤,反而更容易让人起疑吗?一个‘谋反’的罪名,才能让所有人闭嘴。包括你。”
龙吟风喉咙发紧。
“那你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再藏了。”司徒明轩看着他,“你已经查得太深。合欢宗是我的眼线,他们早就盯上你。我知道你拿到了剑谱残页,知道你发现了城隍庙的秘密。你还放走了那只信鸽——它飞去了哪里,我很清楚。”
龙吟风心头一沉。
“你想杀我灭口。”
“不。”司徒明轩摇头,“我想让你活着。活着知道真相,活着痛苦。你父亲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而死,可你不一样。我要你清清楚楚地看着我坐上高位,看着北狄大军踏入中原,看着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龙吟风猛地抬头。
“你以为你能赢?”
“我已经赢了。”司徒明轩抬手,指向庙外,“你听。”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路,四面都有。
“合欢宗弟子已封锁城隍庙。兵部接到密报,说你勾结叛党,正在调兵围剿。半个时辰后,这里会变成一片焦土。你要是现在交出钥匙,我可以放你走。否则,你和你朋友,都会死在这里。”
龙吟风没动。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又看了眼香案上的信。
然后他抬头,直视司徒明轩。
“你说我父亲死了,是因为他知道真相。”
“是。”
“那你知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司徒明轩皱眉。
龙吟风嘴角扯了一下。
“他说——‘血脉未断,仇必得报’。”
话音落下,他右手猛然抽出长剑。
剑锋划地,发出刺耳声响。
司徒明轩脸色一变。
龙吟风剑尖直指他咽喉。
“二十年前那一把火,是你亲手点燃的?”
司徒明轩站在原地,没有后退。
他笑了。
“若不烧得真些,怎能骗过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