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夜风终于带了点凉意,吹得院角的芦苇丛“沙沙”响。豆宝坐在竹席上,手里攥着个玻璃罐,罐口蒙着层纱布——里面是三只流萤,尾部的绿光忽明忽暗,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罐子里。
“别总盯着看,伤眼睛。”娘把刚洗好的葡萄放在竹篮里,紫莹莹的果子上还挂着水珠,“沈爷爷说今晚有流萤,果然没骗你。”她往院外望了望,“你爹去给玉米地浇水了,让他早点回来,别被露水打湿了衣裳。”
沈爷爷的竹杖“笃笃”敲在青石板上时,豆宝正举着玻璃罐跑。他手里拎着个纸灯笼,罩子是半透明的油纸,画着朵简单的荷花,烛光透过纸,在地上投下团暖黄的光晕。“给你照路用,”他把灯笼往豆宝手里塞,“夜里去河边别摸黑,小心摔着。”
罐子里的流萤忽然亮得更欢了,绿光映着豆宝的脸,像抹了层冷霜。“爷爷,流萤能活多久?”她举着罐子问,指尖被玻璃的凉意浸得发麻。
“活不过白露,”沈爷爷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但它们的卵能在土里待三年,明年夏天又能飞出来。”他指着远处的河滩,“你看那边,一闪一闪的,全是流萤,像铺了条银河。”
豆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无数绿光在黑暗里浮动,顺着河滩的纹路蜿蜒,真像条会呼吸的河。她想起去年夏天,也是这样的夜晚,沈爷爷带着她和小石头去捉流萤,他的竹杖在前面探路,灯笼的光晕里,能看见草叶上的露水在闪。
“爷爷,您年轻时见过这么多流萤吗?”她把玻璃罐放在石桌上,看流萤在里面转圈,绿光把罐壁染成了淡绿。
“在山里见过,”沈爷爷的声音轻下来,“那时候跟着采药队走夜路,流萤围着火把飞,像串会动的珠子。有次迷路了,是流萤引着我们找到的山泉。”他往灯笼里添了根灯芯,“万物都有灵性,你对它好,它也会帮你。”
爹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泥浆,鞋上还挂着片玉米叶。“河滩的流萤真多,”他往手上哈着气,“浇水时,它们就在我脚边飞,像提着小灯笼给我照路。”他拿起颗葡萄塞进嘴里,“甜,比去年的甜。”
夜风里飘着葡萄的清香,混着玉米叶的青涩气。豆宝打开玻璃罐的纱布,流萤却不肯飞,只是在罐口盘旋,绿光忽明忽暗,像在跟她道别。“放它们走吧,”沈爷爷笑着说,“关着不自在,天上才是它们的家。”
她捧着罐子走到院外,轻轻一倾,三只流萤便“忽”地飞了出去,绿光很快融进远处的萤群里,分不清哪只是从罐子里出来的。豆宝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忽然觉得,这流萤的光虽弱,聚在一起却能照亮河滩,就像这日子里的暖,看似细碎,凑在一起却能把黑夜焐得软软的。
娘端着刚煮好的绿豆汤出来,碗沿凝着层水珠。“叔,快喝,凉透了。”她往沈爷爷碗里放了勺白糖,“您牙口不好,多放些。”
流萤的绿光在碗里晃,映得绿豆汤都泛着点青。沈爷爷喝着汤,看豆宝追着流萤跑,忽然对爹说:“这丫头,像她奶奶,心软,见不得活物受委屈。”
爹望着豆宝的背影笑了:“随她去吧,孩子家就该这样。”
星子渐渐密了,流萤的光却没弱下去,反倒像跟星星较着劲,把河滩照得明明灭灭。豆宝跑累了,坐在老槐树下,看流萤从芦苇丛里飞出来,又钻进玉米地,绿光在夜色里织出张温柔的网。
她想起沈爷爷说的,流萤的卵在土里待三年才出来,忽然觉得,这等待也值——就为这一个月的飞翔,为这把黑夜点亮的光,为这能让孩子追着跑的欢喜。
沈爷爷要走时,豆宝把纸灯笼塞给他:“爷爷,路上照着。”灯笼的光晕里,他的白发泛着银,竹杖点地的“笃笃”声,和流萤飞动的“簌簌”声,在巷子里凑成了安静的调子。
夜里,豆宝躺在床上,听见窗外的流萤还在飞,绿光透过窗纸映进来,像撒了把碎钻。她摸了摸枕边的玻璃罐,里面空空的,却好像还留着流萤的温度。原来有些美好,不是要攥在手里,是看着它们飞,心里就够甜了。
月光落在罐口的纱布上,泛着淡淡的白,像在说,明天的河滩,还会有流萤等着,就像这日子,总有些温柔的光,在黑夜里,悄悄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