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窗棂时,林小满正坐在炕沿上翻花布册子,指尖划过一页青蓝底色的缠枝纹,忽然抬头问:“青竹哥,你说张婶会不会嫌我选的花样太素?”册子里夹着片晒干的银杏叶,是上次去后山摘的,边缘已经卷成了波浪。
沈青竹刚把劈好的柴码成整齐的垛,闻言直起身,木屑从袖口簌簌掉下来:“不会。你挑的那朵玉兰花,比镇上绣坊的样品还雅致。”他走到炕边,目光落在册子上那片银杏叶上——是她那天说“秋天的叶子能当书签”时顺手夹进去的。
“真的?”林小满眼睛亮起来,把册子往他面前推了推,“那这个呢?月白底色绣银线的,会不会太显胖?”她比划着布料在身上绕了圈,辫梢扫过沈青竹的手背,像羽毛轻搔。
沈青竹的指尖蜷了蜷,喉结动了动:“不会。月白色衬你,上次你穿月白短褂去割稻子,李伯还问你是不是画里走出来的。”他说得认真,眼角的余光却瞟着她捏着布角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沾着点洗不掉的草木灰,是下午帮王奶奶收豆子时蹭的。
灶房里忽然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林小满跳起来:“呀,锅里还炖着红薯!”趿着鞋往灶房跑,辫梢的红绳在身后划出道弧线。沈青竹看着那道弧线,弯腰把她没合上的花布册子收好,指尖无意中触到那片银杏叶,忽然想起她当时说:“叶子干了会卷边,像老人的皱纹。”
“红薯要糊了!”林小满的声音从灶房传来,混着柴火噼啪的声响。沈青竹走过去时,正看见她踮着脚够灶台的锅铲,围裙带子松了半截,露出细瘦的腰。他伸手替她把带子系好,指尖碰到她后腰的皮肤,像被炭火烫了下,猛地缩回手。
“谢啦!”林小满转身时没注意他的异样,献宝似的端出个烤得焦黑的红薯,“你看,烤出糖油了!”焦黑的皮裂开道缝,淌出琥珀色的糖汁,在粗瓷盘里积成小小的一汪。
沈青竹接过她递来的红薯,烫得指尖来回倒腾,却舍不得放下:“明天赶集要带的篮子,我编好了放在门后。”门后果然立着个新竹篮,竹篾削得极薄,还留着淡淡的竹香,篮沿缠着圈红绳——是她去年编草绳剩下的,他当时捡了段收在工具箱里,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对了,”林小满忽然想起什么,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这是给张婶的谢礼,上次她教我纳鞋底,总不能白麻烦人家。”布包里是两包桂花糕,油纸透着甜香,是她用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沈青竹看着那包桂花糕,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时飘出阵芝麻香:“这个也带上,王大爷的孙子总吵着要你做的芝麻糖,我按你说的方子试了试。”油纸里躺着些歪歪扭扭的糖块,表面沾着没拍净的芝麻,像撒了把碎星子。
林小满拿起块芝麻糖咬了口,甜香混着焦脆的芝麻在舌尖炸开:“比我做的还好吃!你咋这么厉害?”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沾了粒芝麻,像颗小黑痣。沈青竹抬手想替她擦掉,手到半空又改成挠自己的耳根,耳尖红得要滴血。
“明早要带的水袋装满了吗?”他转身去看桌角的水壶,声音有点闷,“村口的井水甜,我去换一壶。”不等林小满应声,已经拎着水壶出了门。月光落在他肩上,把影子拉得老长,竹篮的红绳在风中轻轻晃,像条不安分的小蛇。
灶房里,林小满把芝麻糖仔细包好放进竹篮,忽然发现篮底铺着层软布——是她去年染坏的那块青棉布,他居然还留着。布上绣着朵没完成的玉兰花,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初学刺绣时的作品。她摸着那朵残花笑了,忽然想起沈青竹刚才系围裙时,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门外传来水壶落地的轻响,接着是沈青竹低低的咒骂——他很少说脏话,大约是被石头绊了。林小满奔出去时,正看见他蹲在井边捡水壶,月光洒在他背上,像落了层霜。她跑过去扶他,却被他反手攥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吓人,比灶膛的炭火还烫。
“没事。”他的声音有点哑,攥着她的手却没松,“明早卯时,我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你,别迟到。”
林小满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点头:“嗯,一定。”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去,带着桂花糕的甜香,把这句话送得很远。竹篮在门后轻轻晃,红绳缠着篮沿,像个打了死结的约定。
沈青竹重新打满井水回来时,发现林小满已经把芝麻糖装进了小陶罐,罐口塞着团棉絮。她趴在炕桌上睡着了,花布册子摊在手边,那片银杏叶落在“青蓝缠枝纹”那页,像个盖了章的承诺。他走过去,替她盖上薄毯,指尖在她嘴角的芝麻粒上顿了顿,终究没舍得碰,只轻轻吹了口气,芝麻粒落在毯子里,成了个藏在绒毛里的秘密。
灶膛的火还没熄,偶尔爆出点火星,映得墙上映出两个交叠的影子——一个是趴在桌上的,一个是站着的,像幅没画完的画,留白处都透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