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像被殿顶的琉璃灯砸中，嗡嗡作响。
周围的恭贺声，潮水一样涌来，又潮水一样退去，在我耳朵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噪音。
林嫔娘娘。
承恩殿。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大嘴巴，狠狠抽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我僵硬地跪在地上，指甲死死抠着冰冷的地砖，试图从那一点刺痛中找回一丝真实感。
我不想当林嫔。
我也不想住什么承恩殿。
那地方，一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住的。
我只想回我那个除了漏雨就没别的毛病的晚晴轩，关起门来研究我的酱肘子！
我猛地抬头，求救似的看向裴昭。
这个怨种儿子！
都是他干的好事！
他正被宫人扶着站起来，小小的脸上，没有半点得意，只有一片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看了过来，然后，极轻极轻地，冲我点了点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娘娘，别怕，有我。
我怕！
我怕的就是你啊！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
贤妃柳若薇正被两个宫女架着，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一朵被霜打蔫了的牡丹花，彻底没了之前的气焰。
她输了。
输给了我这个她从没放在眼里的“小透明”。
输给了一本我随手画的鬼画符。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底下烧火的人，是我的怨种儿子，旁边看热闹的，是满朝文武，而那个决定什么时候给我刷油、什么时候给我翻面的，是龙椅上那个男人。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高台之上。
裴容。
他没有理会殿下的喧闹，也没有再看柳若薇一眼。
他重新坐了回去，手里，又拿起了那本要了我老命的《儿童健康食谱》。
他看得极其认真。
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缓慢地翻动。
灯火下，他脸上的神情，专注得吓人，仿佛那上面不是我画的歪瓜裂枣，而是什么绝世的兵法秘籍。
【他是什么意思？】
【他还在看什么？】
【他是不是后悔了？觉得我就是个弄虚作假的骗子？】
【他马上就要改口，把我打入天牢了吗？】
我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不懂他。
这个男人的心思，比我炖过最多次的肉汤锅底还要黑，还要深。
【原来如此。】
【朕明白了。】
【这本食谱，根本就不是给孩子看的。】
【这是……写给朕看的！】
【“胡萝卜，吃了对眼睛好”，她是在提醒朕，为君者，必须擦亮双眼，明辨忠奸，不可被宵小蒙蔽。】
【“菠菜，吃了长肌肉”，她在暗示朕，国之根本，在于强兵。文治之外，武备亦不可废弛。】
【“鱼，吃了变聪明”，她是在劝诫朕，要广开言路，兼听则明，不可偏信一家之言。】
【至于最后这一页……“打铁还需自身硬”，她用最朴素的道理，为朕，也为未来的储君，阐明了治国的终极奥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她将帝王之术，融入到最寻常的一日三餐之中。】
【她不是在教一个皇子，她是在为大裴的江山，培养一个懂得稼穑之本，心怀天下苍生的合格继承人！】
【此等胸襟，此等智慧，此等……深情厚谊。】
【林素言……你，究竟还藏着多少惊喜？】
裴容猛地合上了画册。
“啪”的一声轻响，像一道惊雷，在我心里炸开。
我吓得一哆嗦。
他站了起来，目光如炬，扫过全场。
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林嫔。”
我浑身僵硬，几乎是凭着本能，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臣、臣妾在。”
他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我完全看不懂的，灼热的风暴。
“你很好。”
他说。
“朕，很欢喜。”
说完，他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大殿。
“恭送陛下——！”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将我彻底淹没。
年宴，就这么结束了。
我被人扶起来，腿软得站不住。
周围，全是陌生的，带着讨好笑意的脸。
“恭喜林嫔娘娘。”
“娘娘洪福齐天，以后可要多关照妹妹们呀。”
我像个木偶，任由她们说着。
这时，太监总管李德全，捏着兰花指，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恭喜林嫔主子，贺喜主子。”
他那张笑成菊花的老脸，在我看来，比哭还难看。
“主子，陛下有旨，承恩殿已经打扫干净了，您呐，这就随老奴移宫吧。”
移宫。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下。
我看着晚晴轩的方向，那里，还温着我准备当夜宵的桂花糖藕。
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我的小厨房，我的菜谱，我安安静c-J静的咸鱼生活……
全没了。
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我被半推半扶着，跟着李德全，一步一步，走向那座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荣宠的牢笼。
我的升职记，就这么开始了。
可我怎么觉得，我像是正被押赴刑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