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城西破庙。
苏玉衡瘫倒在斑驳的蒲团上，指节因用力攥着玉佩而泛白。灵泉凝成的水珠顺着玉佩边缘滚落，倒映出她眼底翻涌的杀意。昨夜萧景珩的话犹在耳畔：“你我是唯一能互相利用的人。”
原来这浊世倾轧间，最致命的不是明枪暗箭，而是那些披着同盟外衣的算计。她翻转玉佩，月光下，血诏与玉佩交相呼应，玉佩背面显现出“见字如面，吾女亲启”的字样。
血诏在灵泉中缓缓舒展，母亲的字迹如泣如诉：“衡儿，若见此信，吾已遭不测。九鼎现世之日，便是天下大乱之时。记住，唯有眉间朱砂之人可信……”
破庙里死寂得可怕，唯有苏玉衡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上疯狂撞击。蒲团上冰冷的潮气透过薄薄的裙料，像蛇一样爬上她的脊背，激得她一个寒颤。太子萧景琰那张与萧景珩别无二致、却淬着剧毒寒意的脸，还有那双猩红妖异的眼瞳，如同烙印烫在眼底，挥之不去。
“交出灵泉玉佩，饶你不死！”那冰冷的、属于太子的声音，犹在空荡的破庙里隐隐回响，包裹着苏玉衡，如荆棘般狠狠抽打着。
她低头，摊开掌心。那半块羊脂玉佩静静躺着，被汗水浸得微凉。灵泉玉佩紧贴着它，温润中透着一丝奇异的灼热。母亲的血诏已经彻底隐去，但那句泣血般的嘱托却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开——
“唯有眉间朱砂之人可信……”
眉间朱砂！萧景珩！
这个名字带着某种滚烫的力量撞进心口，瞬间驱散了太子带来的阴霾和寒意。是他，在祠堂内关键出手；是他，在沁芳亭点破自己重生之秘，更在国公府诗会那千钧一发之际，带来那道扭转乾坤的圣旨！他眉间那一点朱砂，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此刻被母亲的血诏赋予了无上的信任。
但，明明是他约自己破庙相见，为何出现是萧景琰而不是他；为何萧景琰也对她的情况如数家珍；为何……
数不尽的疑问随之而来，发生的一切都充满了诡谲和漏洞，血诏所说的信任仿佛经不起任何推敲便已支离破碎。此刻它的存在仿佛就是一个骗局，一场深不见底的旋涡。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恨意也在苏玉衡的四肢百骸奔涌。她的母亲原来……不是病逝！而是被囚禁在云中城！那个传说中的前朝机关师圣地，竟成了囚禁灵泉守护者的牢笼！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那害得她家破人亡、母亲身陷囹圄的罪魁，必定与王氏、与太子、与三皇子、与那些前朝余孽脱不了干系！
复仇的烈焰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灼热地在胸中燃烧，炙烤着她的灵魂。
就在她心神激荡，几乎要被这骤然明晰的信任、无穷的疑惑、滔天恨意所淹没时，破庙外，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这，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近在咫尺！
苏玉衡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从蒲团上弹起，身体快过意识地向断墙隐蔽角落缩去，藏住身形。
她屏住呼吸，将全身的存在感压缩到最低，右手已经闪电般探入袖中，紧紧握住了萧景珩留给她的那把冰冷匕首。匕首柄上繁复的纹路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只留冷风吹拂残破窗纸的呜咽。
苏玉衡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是太子去而复返？还是他留下的杀手？
下一瞬，一道月白的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冷夜的寒凉，悄无声息地滑入破庙残破的门框。月光吝啬地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踉跄的轮廓，那身熟悉的月白锦袍上，深色的污渍大片晕染开来，浓烈的铁锈味瞬间盖过了庙里的尘土气息。
萧景珩！
他单手撑着腐朽的门框，微微喘息，额角有汗珠滚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没入染血的衣襟。眉间那点朱砂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惊心动魄，如同一点燃烧的火焰。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破庙内狼藉的景象——翻倒的香炉、碎裂的砖块、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几处新鲜血迹，最后，精准地落向断墙后那片浓重的阴影。
“苏玉衡？”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激战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出来吧，没事了。”
看着熟悉的身形和眉间那一点朱砂，苏玉衡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那股强撑的气力泄了大半，几乎软倒。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翻涌的复杂情绪，扶着冰冷的断墙，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虚浮，裙裾扫过地上碎裂的瓦砾，发出窸窣的轻响。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为何太子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此刻的她像极了受到委屈急需得到慰藉的妻子一样，将心中的疑问和怨气一股脑对着门框处那道阴晴不定的身影宣泄。
当疑问的声音达到顶峰时，月光终于完全洒在她身上，也照亮了萧景珩此刻的狼狈。他左肩的衣料被利器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翻卷，鲜血正汩汩渗出，染红了月白的锦缎。他的脸色在月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眉间朱砂和唇边一丝尚未擦净的血痕，显出几分妖异的厉色。
“你说啊，你……你受伤了！”在看清萧景珩的瞬间，苏玉衡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目光紧紧锁住他肩头那道狰狞的伤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手抬到一半，却又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原来你还有这副模样，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冷冰冰的。”
萧景珩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里，散落着几滴尚未凝固的、不属于他的暗红色血迹，还有一小片被踩入泥尘的、极其轻薄的东西。
他眸色骤然一沉，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几步上前，俯身用未受伤的右手，小心翼翼地从泥泞中拈起那物。
月光下，那是一片近乎透明的、边缘带着细微撕扯痕迹的薄皮——人皮面具的残片！
苏玉衡的心猛地一沉，她瞬间明白了萧景珩身上这伤从何而来！是太子！是冒充他的萧景琰！他们交过手了！所以他才来得这样迟，带着一身浴血的伤痕！
“他……冒充你……”苏玉衡的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将袖中的羊脂玉佩和灵泉玉佩一同紧紧攥住，“方才在这里，用你的脸……”
“我知道。”萧景珩打断她，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他指尖捻着那片残破的人皮面具，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地上那些属于太子的血迹和打斗痕迹，最后落在苏玉衡苍白的脸上，将她惊魂未定、眼底深处却燃着熊熊恨火的复杂神情尽收眼底，“他伤到你没有？”
苏玉衡用力摇头，喉头哽咽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他……他要我帮他找九鼎，换我母亲……”她顿了顿，将那句“否则你知道后果”的威胁咽了回去，转而急切地问道：“你是不是和他交手了？这伤……”
“皮肉伤，死不了。”萧景珩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仿佛肩头那个深可见骨的创口不存在。他随手将人皮残片丢在地上，目光转向苏玉衡紧握的双手，“真是块香饽饽。我身边有他的暗子，今晚是他派人在半路拦截我，我才会晚来一步，但也不算晚，否则你已经在他手中了。”
随后萧景珩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看来他不仅想要九鼎，更想要你手里的钥匙。”
钥匙？苏玉衡一愣，下意识地摊开掌心。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温润的光泽在月光下流淌。
萧景珩用指尖虚虚点了点她的掌心，“灵泉玉佩是引，而这半块羊脂玉，是开启九鼎封印的‘匙’之一。太子想得到，不足为奇。”
“之一？”苏玉衡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九鼎之钥，自然不止一把。”萧景珩没有深谈，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
“此地不宜久留，太子的爪牙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走！”他言简意赅，转身便向破庙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