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正好，透过院角那棵老竹的枝叶，在地上晒下斑驳的光点。哑女正把刚收的绿豆摊在竹匾里，指尖拂过圆滚滚的豆粒，带着点潮湿的水汽——是今早从地里摘的，连荚一起剥了，豆壳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这豆晒得正好，”小虎扛着捆晒干的艾草从门外进来，裤脚沾着草屑，“过几日把它炒熟了，磨成面，掺在玉米面里蒸窝头，香得很。”他把艾草靠在竹架上，叶片的清香混着绿豆的淡香，在院子里漫开。
哑女点点头，把竹匾往竹荫外挪了挪，让阳光能晒得更匀些。竹匾边缘的竹条有些松动，她随手从针线篮里抽了根麻线，三两下就捆扎结实。去年编这竹匾时，还是小虎手把手教她的，说竹器得编得密些，才不漏粮食。
“前儿张婶来说，她家的南瓜熟了，让去摘两个回来，”小虎蹲在她旁边，帮着把粘连的豆粒分开，“说要给咱做南瓜饼，她新磨的糯米粉，软和得很。”
哑女想起张婶家院墙边那棵老南瓜藤，夏天时开了满墙的黄花儿，如今该挂满了沉甸甸的瓜。她比划着问：要带个筐去吗？
“不用，就摘两个，用草绳捆着扛回来就行，”小虎拍了拍手上的灰，“顺便看看她家的枣子红了没，上次见枝头挂了不少青的，说不定现在能摘几个尝尝鲜。”
正说着，院外传来几声鸡叫，是隔壁李大爷家的芦花鸡跑过来了，在竹匾边探头探脑，想啄绿豆。哑女起身去赶，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撞在竹架上，带落几片竹叶，飘在绿豆上。
小虎伸手捡起竹叶，塞进灶房的柴火堆里：“这鸡越来越野了，改天得跟李大爷说声，圈好点。”他看着哑女笑，“你刚才赶鸡的样子，像护着粮囤的小田鼠，急得直跺脚。”
哑女的脸微微发烫，低头继续拨弄绿豆，指尖却慢了些。去年秋收时，她也是这样守着晒谷的竹匾，怕麻雀来啄，小虎当时就笑她，说她比竹匾里的谷子还金贵。
日头升到竹梢时，绿豆已经晒得半干，表皮泛起了白霜。哑女把竹匾翻了个面，让另一面也能晒透。小虎则在竹架下编草绳，准备去摘南瓜时用，手指翻飞间，稻草就成了结实的绳结——这手艺是他爹教的，说庄稼人就得会这些，实在。
“你看这云，”小虎忽然抬头望了望天，“像不像去年晒豆子时那朵？飘得慢悠悠的。”
哑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有朵大白云，边缘毛茸茸的，像团棉花。她记得去年那朵云飘过的时候，小虎正在给她讲他小时候在山里掏鸟窝的事，说有次差点摔下来，是他哥拉了他一把。
“摘完南瓜回来，咱把那袋陈米倒出来晒晒，”小虎把编好的草绳放在竹凳上，“潮乎乎的，再不晒该长霉了。”
哑女点头，瞥见竹匾角落里有几粒绿豆发了芽，嫩白的芽尖顶着点青，像小尾巴。她小心地把发芽的豆子捡出来，放进旁边的小瓷碗里——留着泡在水里，说不定能长出豆芽，炒菜吃脆得很。
院外的路上传来牛车轱辘声，是镇上的货郎来了。小虎起身探头看了看：“好像有卖糖画的，要不要去买个？”
哑女眼睛亮了亮，去年货郎来的时候，她想要个兔子形状的糖画，小虎没让买，说太甜，回头自己用麦芽糖做。结果他笨手笨脚熬糊了糖，最后还是去镇上重新买了个。
“这次给你买个大的，”小虎笑着往外走，“就买你喜欢的兔子，这次不熬糊了。”
哑女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竹匾里的绿豆，阳光晒得豆粒发烫，心里也跟着暖烘烘的。竹枝在风中轻轻摇晃，筛下的光点落在她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金。她忽然觉得，这晒秋的日子，就像竹匾里的绿豆，看着普通，却在日头下慢慢沉淀出最实在的香，等攒够了阳光，就能酿成日子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