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龙山，地势虽不如平顶山险峻，却也林深树密，妖气氤氲。
不多时，李道兴和孙悟空便落在一处山涧前。
涧水潺潺，对面峭壁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洞府，洞口牌匾上书三个古朴大字——压龙洞。
洞口，两个手持钢叉、头生狐耳的小妖正在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上班摸鱼的老手。
“道兴兄弟，看俺老孙的！”
孙悟空手痒难耐，掣出金箍棒，筋肉贲张，就想冲上去给那两个小妖一人一棒，来个下马威。
“等等！”
李道兴一把拉住了他那毛茸茸的手腕。
“猴哥，咱们是来讲道理的，不是来掀桌子的。”
李道兴的语气很平静。
“你这么冲上去，一棒子把人家打死了事小，万一把老太太吓出个三长两短，咱们这趟可就白来了。”
孙悟空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他悻悻地收起金箍棒，挠了挠猴腮。
“那你说怎么办？”
李道兴整了整衣袍，脸上的痞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的贵公子气质。
他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这锦盒，是他从大唐皇宫里顺手牵羊得来的，里面装的，不过是长安城里寻常的桂花糕。
但在西牛贺洲，这来自东土大唐的人间烟火气，可就是独一份的稀罕物。
“看我的。”
李道兴冲孙悟空递了个眼色，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径直朝着洞口走去。
“喂！什么人？！”
两个打盹的小妖被脚步声惊醒，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将钢叉交叉于胸前，拦住了去路。
李道兴却不慌不忙，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对着两个小妖拱了拱手。
“两位道友，有礼了。”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仿佛能抚平人内心的焦躁。
“在下自东土大唐而来，途经贵宝地，久闻压龙大仙威名，特备薄礼，前来拜会。还望两位道友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
两个小妖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以往路过这里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妖怪，就是畏畏缩缩的凡人。
眼前这位，长得俊俏，说话好听，还主动送礼，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其中一个小妖壮着胆子问：“东土大唐？你是那唐和尚一伙的？”
“非也，非也。”
李道兴笑着摇了摇头。
“在下乃大唐中山郡王，李道兴。此番奉我朝天子之命，监护圣僧西行。”
郡王？！
在他们的认知里，“王”这个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
那都是一方妖族霸主，手底下没个万儿八千的妖兵，都不好意思开牙。
眼前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类，居然是个王？
李道兴顺势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
“一点长安城的土特产，不成敬意，还请两位道友品尝。”
锦盒做工精美，缝隙间飘散出一股凡间独有的、香甜的气息。
两个小妖哪里抵得住这等诱惑，其中一个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就伸手接了过来。
“那……那你等着，我……我这就去通报大王。”
那小妖捧着锦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洞里。
孙悟空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进去了？
连棒子都没挥一下，就靠一张嘴，几块破点心，就把妖怪的门给叫开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被这个人类给刷新了一遍。
原来，这人情世故，有时候比他那根能捅破天的金箍棒还好用。
不多时，那小妖又跑了出来，态度比刚才恭敬了一百倍，腰都快弯到地上了。
李道兴冲孙悟空使了个眼色，两人跟着那小妖，走进了压龙洞。
洞内别有洞天，布置得竟颇为雅致。
没有寻常妖洞的腥臭与杂乱，反而点着清雅的熏香，墙壁上挂着几幅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山水画。
洞府正中，一张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宝座上，斜倚着一位宫装美妇。
那妇人云鬓高耸，凤眼含威，虽已不复年轻，但依旧风韵犹存，眉宇间自有一股雍容华贵之气。
想来，这便是金角、银角的母亲，九尾狐压龙大仙了。
“大唐郡王，我们大王有请。”
“你便是中山郡王，李道兴？”九尾狐压下心头的波澜，缓声开口，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正是在下。”
李道兴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态度不卑不亢。
“冒昧来访，还望大仙见谅。”
“郡王客气了。”
九尾狐侧身让开一条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不知郡王驾临我这穷乡僻壤，有何贵干？若不嫌弃，还请入洞奉茶。”
她实在好奇，这样一个人族的大人物，为何会精准地找上自己。
“茶就不必了。”
李道兴摆了摆手，开门见山。
他的直接，让九尾狐准备好的一系列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此来，不为别的，只想跟大仙聊聊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干儿子。”
李道兴顿了顿，吐出四个字。
“金角，和银角。”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九尾狐脸上温婉的笑容，瞬间凝固，僵硬得像一张面具。
她那双始终带着三分媚意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真正的惊骇与警惕。
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除了她自己，普天之下，就只有兜率宫里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知晓！
“郡王……在说什么？老身听不明白。”九尾狐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蒙混过关。
“听不明白？”
李道兴脸上的笑意更浓，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分刺骨的冰冷。
“那我就说得再明白一点。”
“太上老君，欠了你狐族一桩因果。”
“所以，他点化你那两个烧火的狐子狐孙，又借西行大劫的天赐良机，将他们放下来，陪唐僧师徒演一场戏。”
“让他们‘应劫而死’，再借那猴子的手，斩断与你妖族的最后牵连，从此脱去妖身，重返天庭，仙途一片坦荡。”
李道兴每说一句，九尾狐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时，九尾狐保养得宜的身体已然开始轻颤，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已经不是秘密被揭穿那么简单了。
这是有人将她心中最深处、最隐秘的底牌，连带着整张赌桌，都给掀了！
“我说的这个剧本，大仙，你应该不陌生吧？”
李道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轻松得仿佛在问她，今天的山风是否舒爽。
九尾狐死死地盯着李道兴，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颤栗。
恐惧化作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那个让她肝胆俱裂的问题。
“你……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李道兴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向前踏出一步。
轰！
那股磅礴的人道龙气，再无保留，如山如海般朝着九尾狐碾压过去！
“我是谁，不重要。”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生杀予夺的危险。
“重要的是，我是那个能让这场戏，演砸的人。”
“又或者……”
李道兴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魔鬼的诱惑力。
“让这场戏，演得对你，对我，都更有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