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此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停了。
那从巨兽口中传出的声音，并非想象中足以震碎神魂的咆哮，也不是蕴含着无上天威的道喝。
那是一道……
清脆、软糯、带着几分天真好奇的稚嫩童音。
就像是邻家那个刚刚学会说话，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好奇的小孙女，在奶声奶气地问着问题。
“老爷爷，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这道声音，与眼前这尊比山脉更巍峨、比星辰更冷漠、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毁灭”与“终结”的太初巨兽，形成了一种荒诞到了极致的诡异反差。
秦牧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骇然。
他看到了。
在那尊巨兽微微张开的深渊巨口里，似乎悬浮着一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人类女娃。
是幻觉吗？
是这头巨兽为了戏耍自己，而制造出的幻象？
秦牧的神魂疯狂运转，天机阁秘传的“破妄神眼”在眼底深处亮起，试图勘破虚妄。
然而，无论他如何探查，反馈回来的结果都只有一个——真实不虚！
真的……有一个人类女娃！
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头灭世巨兽的嘴里！
而且，她似乎把这头巨兽的口腔，当成了一个……安全的观景台？
这个认知，像一道混沌神雷，狠狠劈在了秦牧的天灵盖上，把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彻底轰得粉碎。
他想起了阁主耗尽毕生修为，推演出的那两个字。
“女儿。”
难道……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猜测，涌上了秦牧的心头。
这头从混沌禁地走出的，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太初巨兽……是在……养女儿？
而它的女儿，就是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女娃？
这个念头，让秦牧感觉自己数万年的修行，都修到了狗的肚子里。
这比古籍中记载的“神魔相恋，仙凡结合”还要离谱一万倍！
次元口袋中，顾昭雪正透过“屏幕”，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那个已经彻底石化的麻衣老者。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声音从“爸爸”嘴里传出去会造成多么惊悚的效果。
这是她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把自己投影在太初巨兽的嘴里说话，想想都很有趣。
前世她为女帝，一言一行，皆是天威，威严，肃穆，不可逾越。
而现在，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躲在全世界最强大的保护伞下，用最天真的表象，去拨动整个世界的命运之弦。
这种感觉，新奇又上瘾。
“老爷爷，你怎么不说话呀？”
顾昭雪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你是不是来找我爸爸玩的？”
陆清安觉得女儿真是太有礼貌了。
他庞大的身躯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角度，那双金色的竖瞳，也努力地眨了眨，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
然而，他这个“和善”的动作，在秦牧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随着巨兽头颅的移动，整片天空都仿佛倾斜了过来。
日月无光。
乾坤倒悬。
那轻轻眨动的眼睑，掀起的罡风，就足以将一座千丈高峰夷为平地。
秦牧被这股风压吹得连连后退，一身麻衣猎猎作响，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体内的灵力，在这股无法抗拒的威压面前，就像是狂风中的一缕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晚……晚辈……不敢！”
秦牧强忍着神魂的颤栗，双手高高举起手中的木盒，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嘶哑干涩。
“晚辈天机阁秦牧，奉阁主之命，特为……为小姐，献上贺礼！”
他不敢再称呼对方为“禁地之主”。
他现在万分确定，这位存在的命门，就是它口中的那个“女儿”。
直接称呼“小姐”，绝对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
舔狗，不，表达善意要从娃娃抓起！
“贺礼？”
陆清安的意念里，传来女儿的疑惑。
“是给我的吗？”
顾昭雪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多了几分好奇。
“正是！正是！”
秦牧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哈腰。
“此乃我天机阁，耗费万年光阴，于九天之上，采集星辰之精，又于九幽之下，汲取地脉之髓，融合百种神药，方才炼制而成的……‘天机道乳’！”
“此物……此物虽无增进修为之神效，却能温养神魂，开启灵智，洗涤尘埃……最是适合……最是适合小姐这般天资神秀的仙童服用！”
秦牧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等待着判决。
这“天机道乳”，确实是天机阁的至宝。
每一滴都珍贵无比，是用来培养下一代阁主的无上神物。
这一次，阁主几乎是倾尽了宗门的所有库存，才凑齐了这满满一盒。
为的，就是向这位未知的存在，表达足够的善意。
次元口袋里，顾昭雪的眼睛，瞬间亮了。
天机道乳！
她当然听过这东西的名头。
前世，她曾欲以一座神朝的气运，向天机阁求取一滴，却被对方以“天机之馈赠，不可与外人”为由，断然拒绝。
没想到，这一世，对方竟然主动，送来了满满一盒！
她如今这具身体，虽然是先天道胎，完美无瑕。
但她的神魂，毕竟是重生而来，与这具幼小的身躯，并未能达到最完美的契合。
灵魂深处，依旧残留着前世身死道消时，留下的细微裂痕。
这“天机道乳”，对她而言，正是最需要的东西！
“爸爸，他说这是给我的牛奶耶！”
顾昭雪立刻用最渴望的语气，对陆清安说道。
“牛奶？”
陆清安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该多喝点牛奶补补钙。
这个老头，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很上道嘛。
“好！那我们就收下了！”
陆清安巨大的头颅，微微点了点，算是表示了同意。
然后，在秦牧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伸出了一根……比秦牧整个人还要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爪尖。
那爪尖上，萦绕着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
完了，这是要连人带盒子一起收走吗！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想象中的毁灭并未降临。
他只感觉到一股轻柔到不可思议的力道，从木盒下方传来。
他睁开眼，便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那根足以洞穿神山的恐怖爪尖，正以一种与它体型完全不符的温柔，托起了他手中那个小小的木盒。
爪尖与木盒之间，甚至隔着一层空间褶皱，确保了那狂暴的力量，不会损伤木盒分毫。
极致的暴力与极致的温柔，在这一刻，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这就是……太初生灵对力量的掌控吗？
秦牧的心神，再一次被深深地撼动。
陆清安拿到了“牛奶”，心情很好。
他觉得这个叫“秦牧”的老爷爷很有眼力见，不像之前那个天阳神宗，咋咋呼呼的。
“你，很好。”
陆清安用一种自认为很“欣赏”的意念，向秦牧传递了自己的想法。
“轰！”
可这道意念，在秦牧的脑海中却不亚于一场大道洪钟的轰鸣！
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在这道意念的冲刷下，瞬间变得通透无比。
许多困扰他千年之久的迷障，竟然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多……多谢前辈夸奖！多谢前辈指点！”
秦牧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陆清安离去的方向，纳头便拜。
直到那股足以压塌万古的恐怖气息彻底消失，他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秦牧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回去！
他要将今天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阁主！
混沌禁地之主，并非是传说中那种只知毁灭的凶兽。
祂……或者说，他们，是一对父女！
一个拥有灭世之力的“笨蛋爸爸”，和一个藏于其口中，神秘莫测的“女儿”。
这个世界的格局，恐有大变！
而此时的陆清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将那个装着“天机道乳”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好，准备等会儿给女儿当睡前牛奶。
现在，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重新拿起那块刻着“爸”字的养魂玉牌。
教学任务，还没完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