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刚晋爵位,能有何不妥?”紫鹃递过茶盏,却见林黛玉从身后抽出一条红绫。
“你瞧,这是在岳大哥书房里寻到的。”
“噗——”紫鹃呛了茶,慌忙去夺那红绫,听清后更是涨红了脸:“姑娘,这当真是在侯爷书房所得?”
林黛玉眸光清亮:“自然不假。”
紫鹃干笑接过红绫:“并非不信姑娘,只是此物出现在书房,实在蹊跷。那些丫头虽不够稳重,也不至于头一日就……”
林黛玉忽问:“从前有过这等事?”
紫鹃自知失言,低头摩挲红绫,忽嗅到一缕冷香,惊道:“这……莫非是宝姑娘的?她素来与侯爷守礼,怎会……”
林黛玉摇头:“近日暑气重,宝姐姐身上的香气极易沾染物件。我去时书房已有此香,未必与她有关,莫要冤枉好人。”
林黛玉沉吟片刻,轻声道:依我看,岳大哥神色坦然,举止如常,倒不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想必是我多心了。
她眸光一转,决然道:既然已经打草惊蛇,不如索性设个局,待夜深人静时来个守株待兔,看看到底是谁在捣鬼!
紫鹃闻言一惊,颤声道:姑娘莫非又要藏在老爷帐后?这可使不得......
林黛玉斜睨她一眼:你打听这般仔细作甚?
紫鹃慌忙辩解:姑娘莫不是疑心我?我对姑娘可是忠心耿耿......
林黛玉摆摆手:罢了,去请邢姐姐来,旁人我信不过。
......
薛宝钗岂是肯吃亏的主,被香菱占了便宜,定要讨回来。
主仆二人回到房中,香菱急忙躲进里间更衣。薛宝钗坐在外间,心中仍觉烦闷。
不多时,香菱红着脸出来,怯生生道:姑娘既已回房,可否......将衣裳还我?
薛宝钗推开窗棂,以手代扇,冷哼道:还你?我还没与你算账呢!若非你多事,侯爷怎会想出这等买卖?如今要我接手,可如何是好?
香菱委屈道:我今日并未出门......
纵使没出门也怨你!整日与可卿厮混,好的不学偏学这些。偷我肚兜便罢,偏叫侯爷瞧见了,如今竟要我薛家经营这等买卖,成何体统!
香菱闻言愕然,转念又想侯爷向来深谋远虑,此事必有深意。
侯爷既已决断,想必早有成算,姑娘不必忧心。
这话反倒火上浇油。薛宝钗一把扯过香菱,揉捏着她的脸蛋嗔道:你倒会替侯爷说话!难不成我是那不明事理的恶人?横竖不用你去卖这些物件,你自然说得轻巧!况且......你可知那肚兜是作何用的?
作、作何用?香菱含糊问道。
薛宝钗松了手,无奈扶额:罢了,日后你自会知晓。
香菱虽不明就里,却也不再多问。
发泄过后,薛宝钗气顺了些,正色道:去请可卿姐姐来,就说她先前提议重办报刊之事,如今有侯爷支持,需从长计议。
香菱木然地揉了揉脸颊,轻声应下后便转身离去。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薛宝钗独自立在窗前。凉风拂过,她心头莫名泛起一丝空荡,仿佛有什么不祥之事即将降临,又似乎遗忘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事。
思绪纷乱如麻,全因岳山而扰。
忆起自己曾倚靠在他肩头,湿透的衣衫紧贴肌肤,薛宝钗不自觉地拢紧了衣襟。
“糟了,宝琴的信还未看!”
她猛然回神,匆匆折返案前,拉开抽屉,指尖微颤地拆开信封,迅速展开细读。
随着目光扫过字句,薛宝钗的眉头渐渐蹙起。
“数年未见,姐姐可好?侯爷可安?”
才开篇便问及岳山,她心底顿时涌起一阵酸涩。
“琴随商船北上,每每望见桅杆上的寒月,便想起去年钱塘江外的双屿岛。那时侯爷剿倭,夜火映天。倭寇假意投降,实则暗藏杀机,将军挥刀挡箭,鲜血溅上我袖间白梅。”
“不知那件染血的鹤氅,姐姐在侯府可曾见过?”
读到此处,薛宝钗暗暗咬牙:“这丫头莫非真要来府里添乱?当真不知羞。”
“今奉侯爷之命押送东洋战利三十船入京,恰闻姐姐名动淮扬,又与侯爷同归,不禁感叹姐姐心思愈发缜密,是否与侯爷好事将近?若真如此,可别忘了妹妹。”
“差事已毕,不日将从辽东赴京与姐姐相聚。去岁曾言报答侯爷之恩,琴日夜不敢忘,苦学异邦语言三十种,皆可流畅对答,望姐姐引荐,助侯爷一臂之力。”
“随信附上双屿岛秘制伽罗香,燃时烟迹如将军剑势山厉。此香古怪,需以辽西冷泉调和,倒似你我——一个掌财粮,一个主商船,却偏都沾了同一簇火星。”
“妹琴顿首。”
读完信,薛宝钗攥紧拳头,指节发白。
“这丫头还是这般顽劣,既拿我打趣,又毫不掩饰私心。那色胚侯爷究竟有何魔力,竟惹得一个接一个的姑娘沉沦?”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将信丢到一旁:“横竖快见面了,懒得回信。想让我替你牵线?我看你根本不需要。”
……
“晴雯,今晚是不是能大吃一顿了?”
“嗯,侯爷既归,府里定有庆功宴。这会儿前厅怕是已摆好席面,就等林姑娘安排了。”
晴雯与雪雁并肩而行,各自抱着小包袱往房里走去。
“那可太好了。”雪雁抿唇一笑。舟车劳顿多日,她早已饥肠辘辘,此刻越想越馋,肚子竟咕咕叫了起来。
“可惜不是侯爷下厨,真想再尝尝他的手艺。”
晴雯无奈摇头,未再接话。
雪雁天真烂漫,总把威严的侯爷当作自家兄长,稍一撒娇,便能哄得他亲自下厨。
晴雯却不敢这般妄想。尊卑有别,更何况她初入府时,就不讨侯爷欢心。
昔日在荣国府的风光,如今化作步步艰辛,唯有她心知肚明。
她埋头做着二等丫鬟的活计,抢着缝补刺绣,只为在岳山和林黛玉跟前留个好印象,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
可多年过去,她仍未如愿,连与岳山说话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晴雯姐姐,老爷叫你去外书房呢,从垂花门出去,穿过廊道就到了。
倪妮轻拍她的肩膀,笑吟吟地传话。
晴雯怔了怔,指着自己问:当真叫我?不是找别人?或是随便唤个使唤丫头?
倪妮抿嘴摇头,接过她手中的包袱:我爹亲口说的,点名要姐姐去呢。
晴雯仍觉难以置信。她与岳山素无往来,怎的他回京次日就单独召见?
忽然间,她心头涌起不安。
莫非老爷听说了荣国府的事,对我不满?是要赶我走么?
她本是个心高气傲的,能忍气吞声做粗活已是极限。若多年苦心付诸东流......她眼眶倏地红了。
倪妮妹妹,侯爷只传了我一人?
嗯,东西交给我吧,我和雪雁姐姐送去。
手中一空,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雪雁见她眼神涣散,好奇道:晴雯?你怕侯爷?他找人从来都是好事。你若不想去,我替你去吧,正好讨杯奶茶喝!
倪妮立刻举手:我也要!
包在我身上!
晴雯揉揉眼睛,苦笑道:不必了,终究要面对的。
倪妮握拳为她打气:姐姐加油!独一份的殊荣,定要好好把握呀。
雪雁也连连点头。
见伙伴们这般鼓励,晴雯重重点头,暗自咬牙:还没到认输的时候,最后一搏!
她挺直腰板走向院外,却听身后传来嘀咕:
晴雯姐姐走路怎么同手同脚的?
像只煮熟的老鸭。雪雁摸着肚子叹气,说到这个,我又饿了。
忽然她鼻尖一动,双眼发亮:是栗子糕!还有桂花香!
......
纵使做足准备,当书房近在眼前时,晴雯仍怯了脚步。
倪二笑着引她入门,随即退出,将门关得密不透风。
屋内只剩她与岳山二人。
晴雯起初低垂着眼帘,不敢贸然抬头,唯恐失了礼数。然而许久未闻岳山出声,她忍不住悄悄掀起睫毛,偷觑了一眼。
只见岳山伏案疾书,神情专注,竟似浑然未觉她的存在。
晴雯顿时手足无措,猜不透岳山的心思,更不敢轻举妄动。
香炉中的熏香渐渐燃尽,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轻移莲步,上前福了一礼,贝齿轻咬朱唇,低声问道:老爷唤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岳山抬眸,温言道:你来得正好,有桩买卖要与你商议。
晴雯心头一紧,闻言更是愕然,买卖?我连卖身契都在府里,还有什么能与侯爷交易的?
莫非......侯爷终于要收用我了?
这屋里瑞珠宝珠,香菱紫鹃,连莺儿都得了宠,按理也该轮到我了。
原想着凭本事在府里立足,终究还是逃不过这般结局。
说来可笑,我素日瞧不上袭人、麝月之流,如今与她们又有何分别?不过是侯爷比宝玉强些罢了。
思及此处,晴雯鼻尖一酸,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她急忙拭去泪痕,强忍哽咽,生怕扫了岳山的兴致。
难怪倪妮说要好好表现,原来侯爷独唤我一人,竟是为此。
岳山全然沉浸在图纸中,未察觉身后异样,摊开手掌问道:肚兜可带来了?
肚兜?
晴雯霎时羞得满面通红。她向来洁身自好,伺候宝玉时连手指都不曾让他碰过。如今岳山初次独处便索要贴身之物,怎不叫她羞愤难当。
她深吸一口气,黯然想道:难怪香菱让我补肚兜,原是侯爷的癖好。
眸光渐渐黯淡,晴雯认命般解开裙裳,褪下藕荷色肚兜,颤抖着递到岳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