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块碎银无声地落入那粗粝的掌心，当一句看似随意的“问候”精准地敲在失意者的心坎上，一张无形而致命的网，便开始在这座繁华而冰冷的世子府深处，悄然织就。
锦瑟院的日子，表面看去，不过是换了一处稍好些的牢笼。苏玉华依旧维持着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吃食用度皆按份例，甚至偶有赏赐，但那份隐藏在温和下的审视与掌控，苏婉清感受得清清楚楚。她身边除了云翠，其余伺候的丫鬟婆子，眼神里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审视。
苏婉清安之若素，每日依旧是那副怯懦安静、与世无争的模样。但暗地里，她从未停止过行动。锦云轩的收益虽不算丰厚，却如同涓涓细流，为她干涸的谋划注入了第一股活水。她开始谨慎地使用这些银钱，目标明确——构建属于自己的信息网。
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下人们的力量不容小觑。他们或许卑微，却是这座府邸的毛细血管，流淌着最真实、最即时的讯息。
首要目标，便是锦瑟院内部。
她让云翠充当耳目和纽带。云翠性子沉稳，且因着之前绣品之事，对苏婉清多了几分真心依附。苏婉清并不急于让她去打探什么核心机密，而是先从“关怀”入手。
“云翠，我瞧着小厨房负责烧火的张婆子，前几日似乎咳嗽得厉害，你悄悄把这包甘草片和几个铜钱给她，就说是你念她年纪大，私下给的，让她买碗热汤喝。”
“守院门的那个小丫鬟，我见她鞋底都磨薄了，这双我穿小了的旧棉鞋，你寻个由头给她，别说是我给的。”
“浆洗上的李嫂子，她儿子是不是在二门当差？听说前儿挨了管事训斥，心情不好。这碟新做的点心，你拿去，就说是你多出来的，让她带回去给孩子甜甜嘴。”
这些举动，花费不多，却带着温度。银钱不多，足以让人记挂；物品不贵，却能雪中送炭。苏婉清刻意让云翠以个人名义去做，将自己隐藏在幕后，既避免了树大招风，也更容易收获真心。
很快，锦瑟院里一些原本麻木或疏离的下人，看待云翠的眼光柔和了许多，偶尔也会在她面前抱怨几句辛苦，或透露些无关紧要却有助于了解府中动态的琐事。比如，今日哪个姨娘院里的丫鬟又因为争风吃醋闹了起来，明日外头采买回了什么新鲜物事，后日哪位管事妈妈似乎心情不佳等等。
其次，是府中其他不得志、或曾受过苏玉华、钱妈妈打压之人。
苏婉清通过云翠，以及偶尔在花园“偶遇”其他院落的下人时，那看似无意的观察和倾听，慢慢筛选着目标。
她格外留意那些眼神中带着不甘、或因犯错被贬、或明显被边缘化的仆役。比如，一个曾在苏玉华正院伺候、后因打碎了一个不算名贵的花瓶而被贬去负责打扫偏僻院落的老嬷嬷；一个因家中老母病重，向钱妈妈预支月钱被冷嘲热讽驳回来的小厮。
对这些目标，苏婉清的“投资”更为谨慎和迂回。有时是让云翠“偶然”路过，塞给那老嬷嬷一小块碎银，说是“捡到的”，嘱咐她买些吃食；有时是托那负责采买、已被云翠用几个铜钱和几句好话拉近关系的刘婆子，“顺带”指些便宜的药材给那小厮，同样不提及苏婉清。
她不需要这些人立刻为她卖命，她只是在播种。播下善意、同情，以及一丝对现状的不满和对施恩者的隐约感激。她在等待，等待这些种子在合适的时机发芽。
而所有布局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便是那位从听雪轩跟来锦瑟院的孙婆子。
苏玉华自以为高明，将孙婆子安插在苏婉清身边作为眼线。她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木讷、只因在听雪轩伺候过便被“顺手”拨到锦瑟院的粗使婆子，早已在苏婉清日复一日的“逆来顺受”和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对世子妃“关怀”的感激中，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更重要的是，苏婉清清楚地知道孙婆子的软肋——她有一个嗜赌如命的儿子，欠了不少赌债，时常回来找她要钱，让孙婆子不堪其扰，在府里也抬不起头。
来到锦瑟院后，苏婉清并未急着收买孙婆子，反而对她与其他下人一视同仁，甚至因着她“年纪大”、“从听雪轩跟来不易”，偶尔让云翠多分她一块点心，或是一碗热汤。这种不刻意的好，反而让孙婆子有些无所适从。
直到前几日，孙婆子那儿子又来闹了一场，动静不小，被苏婉清“偶然”听闻。
当晚，她便让云翠悄悄将孙婆子唤到无人处。
孙婆子惴惴不安，以为是自己儿子闹事惹恼了这位看起来柔弱、实则让她有些看不透的三姑娘。
谁知，苏婉清并未斥责，只是叹了口气，将一个不算轻的荷包推到孙婆子面前，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孙妈妈，这里有些散碎银子，你拿去，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总不能一直让那些腌臜人堵着门骂。”
孙婆子愣住了，看着那荷包，手微微颤抖，没敢接：“三姑娘……这……这如何使得？老奴……老奴不能要……”
“拿着吧。”苏婉清看着她，目光平静，“我知你在府中不易。这钱，不是白给你的。日后，世子妃娘娘若问起我的事，你照实回话便是。只是……什么该详细说，什么该一语带过，妈妈在府中多年，想必是明白的。”
这话如同惊雷，在孙婆子耳边炸响！三姑娘她……她竟然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是世子妃的眼线！而她给出的选择，更是直白而致命——拿钱，闭嘴，甚至在汇报时有所取舍。
孙婆子脸色变幻，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世子妃的威严和可能面临的惩罚，一边是触手可及的、能解她燃眉之急的银钱，以及这位三姑娘那看似柔弱、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带来的无形压力。
最终，对银钱的迫切需求，以及一种对眼前这位姑娘莫名生出的、混合着畏惧和一丝押宝心态的情绪，让她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荷包。
“老奴……老奴谢三姑娘恩典！老奴知道该怎么做！”她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
苏婉清虚扶了一下：“妈妈快请起。日后，只要妈妈尽心，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你儿子那边……若他再来纠缠，你也可让云翠悄悄告诉我。”
恩威并施，拿住软肋，给予希望。孙婆子这条线，算是初步握在了手中。从此，苏玉华通过孙婆子得到的关于锦瑟院的消息，真真假假，便都由苏婉清来掌控了。
夜色中，苏婉清独立窗前，看着锦瑟院外零星灯火。云翠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低声道：“小姐，张婆子收了甘草，很是感激；守门的小丫鬟得了鞋，偷偷哭了一场；李嫂子那边，也记下您的好了……孙妈妈那边，银子也送过去了。”
苏婉清微微颔首，眼中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
银钱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她正用这来之不易的活水，悄无声息地渗透着这座坚固的堡垒。班底初建，网已撒下。虽然微弱，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她期待着，这张网收起的那一刻，能将那些仇敌，一网打尽。